精彩节选
第1章 茶棚里的年轻人
盛夏。
掖台城东十里，官道。
正午的骄阳似张火伞，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刺眼的让人不敢抬头。
垂柳的细枝一动不动，树影缩成一团，连鸟儿都失去了啾鸣和踪影。向远处看去，天地之间似乎有一片透明的蒸汽在升腾。
几席竹帘和茅草搭建的一个简陋茶棚，硬是在似火烈日下夺出一小方清凉。
茶棚的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此刻脸上写满了无奈。这几天热的离谱，逼的行人和脚夫宁可选择早晚出行，反而让茶棚的生意较以往冷清了许多。
此时的茶棚只有一个客人。
一袭黑衣、一顶斗笠、一个包袱。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微微有些黝黑且棱角分明的半张脸。
即便身处茶棚的阴凉里，那斗笠也未摘下。
意思很明显，生人勿近。
开茶棚的老汉很识趣，奉上茶水后并未多话，坐在一旁靠着柱子打盹。
那客人似乎既不口渴也不着急赶路，不疾不徐的喝下小半碗茶后，便坐在那里沉思不语。
他的手指很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桌面，应该是在很入神的思考着什么。那微微透着金黄色的茶汤在碗里泛起涟漪，一如他的心绪般向远方徐徐荡漾。
……
不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茶棚的老汉抬眼望去，四个捕快押着一个犯人向茶棚走来。
犯人戴着枷，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绳索，像牲口一样被捕快牵着走。
老汉的眼神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有生意上门，忧的是那些捕快不一定会付茶钱。
犯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皮肤白皙，身体略显削瘦。他衣服上淡淡的血迹和忧惧的眼神，说明之前或多或少受过些折磨。
眼见那几人已来到茶棚近前，嘴里依旧不停的抱怨着这趟苦差和热成狗的天气。
“真他娘的点背，这大热天的要跑几百里，还一点油水都没。”
“抱怨有个屁用，不如想想辙。”
“有个锤子的辙想，石捕头吩咐了，这小子就是死半道了，也要把尸体给送到地方上。”
“……”
茶棚里，几个捕快看到那戴斗笠的客人后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寻了张桌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菊花熬茶加糖，晾冷后放在铁壶中用挑来的河水浸着，茶汤金黄且消渴解暑。
一个铜板一碗的菊花茶是这茶棚的唯一商品，所以也无需客人吩咐，直接按人头上茶便是。
那四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连呼痛快。
老汉熟练的又给每人满上一碗后，看了看依旧站在烈日下的那个犯人，眼神中透出几分怜悯。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
矮个子捕快又灌下半碗茶水，一边擦汗一边冲着犯人努了努嘴低声道：“大胡子，这次也就属你不白跑，那小子又白又嫩，晚上可有的你爽了！”
络腮胡子满眼淫亵的看了那个犯人一眼答道：“老子都有点等不及了。”
矮个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除了茶棚外的那个犯人，老汉和戴斗笠的男子明显都听到了。
老汉拎着茶壶的手不由微微哆嗦。
男子敲击桌面的手指一弓，桌面发出‘咔嚓’一声。
响声引的几名捕快再次看向背对而坐的那个客人，眼神中明显已有几分愠色。
一旁的老汉此刻一脸惊愕，因为他站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人的四指已经完全没入寸许厚的桌面之中。
老汉连忙走到那男子身前，边添茶边道：“老汉的这菊花茶虽然上不了台面，但解渴消暑再好不过，而且菊花还有清肺明目降肝火的功效。”
这人显然明白了老汉的好心规劝之意，缓缓将手指从桌面中抽出，端起茶碗细品慢酌。似是在享受茶汤的清凉，也似是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哥几个也别丧气，这一路上村子不少，到时候我给你们劫个小娘子，咱们一起爽！”络腮胡子似乎一点也不忌讳这龌龊话被旁人听见。
“男女通吃，你他娘的过分了啊。”矮个子笑骂道。
“大不了我排最后就是了，哈哈……”络腮胡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那一口黑黄色的牙齿让人看了恶心。
“还是别耽搁了，不然错过了宿头还得受罪。”领头的捕快招呼着几人就要离开。
老汉眼巴巴的望着几人已经跨出茶棚，也不见丝毫有给茶钱的意思。
“几位官爷，茶、茶钱还没付，方便的话……”老汉点头哈腰还吞吞吐吐，反倒好像是自己理亏了一般。
“老不死的，几个大子儿还用的着你提醒，等爷几个回来了一起付便是。”那个矮个子头也不回的答道。
“那几位官爷慢走！”老汉的口气里满是无奈。他知道这茶钱不但打了水漂，等这几个天杀的回来，十有八九还会白喝一次。
戴斗笠的年轻人身形微微往前倾了两分，似是想要起身，但犹豫片刻后显然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几个捕快牵着犯人本已经走出去十几丈，可不知何故，那络腮胡子回头看向戴斗笠男子的眼神中怒意渐盛，突然又大步流星的折返回来。
他之所以生气不是这个人做了什么，反而是因为这人什么都没做。
无视。
对他们自始至终的无视。
一般情况下，百姓见了他们这些捕快多少带着几分恭顺。不管这恭顺是装的还是真的，起码让他们感觉自己比百姓要高一头。
可这个人从他们进来到他们离开，别说正眼看他们了，就连头始终都没有抬一下。
伤害性没有，侮辱性极强。
所以络腮胡子很生气，觉得这个人是在赤裸裸的挑衅。尤其是对这种外来可疑人员，上前盘查也是他们的职权范围。
“你他娘的是做什么的！”络腮胡子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呵道，震的茶汤四溅。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
年轻人虽然抬起了头，但却不是看向络腮胡子，而是侧着脸看向一脸担忧的老汉悠悠的问道：“敢问老丈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倒是让络腮胡子一怔。
“小老儿命苦，现在全家就我一人。”老汉虽然不知道年轻人为何有此一问，但依旧连忙作答。
“那就好！”年轻人轻舒了一口气，那样子似乎是从心头卸下了一份担忧。
而后低头依旧看着面前的那碗茶道：“你能回来很好。”
“找死！”那络腮胡子抽刀便向年轻人砍去。
直到现在，年轻人居然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自己在这个年轻人如同蝼蚁般不值一提，他捕快的身份也如小丑般可笑和卑微。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络腮胡子立即恼羞成怒。
这一刀冲着年轻人的脖颈斜劈而去。
络腮胡子本就身材魁梧，又在愤怒之下，这一刀劈的虽然没什么章法，但也算的上威猛凌厉。
如果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砍中，估计那年轻人的头颅连带着半个肩膀都会被生生卸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