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阳岗山,是坐落在樊江城外的一座连绵的山丘,大小有九座山峰,山势蜿蜒,峰峦俊秀。而山脚下有一条宽敞的官道,是通往樊江城的主要路段之一,只是这条路,却是樊江城谈之色变的存在。

这件事的起因还得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的官道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可后来有一天的傍晚,有一队商旅赶着马车去往樊江城,路过这段路的时候,路面上突然腾起一阵白雾,将那队商旅都裹在了其中,等雾气散去,商人马匹都尽数消失了,只留下马车跟货物丢在原地。

等商队的东家得知消息报了官,官府派人追查,搜寻了整座阳岗山,都没有找到半个人影。这不禁让官府犯了难,要说是土匪作案,可货物财物丢在原地,丝毫未动;要说是江湖仇家,可为什么不将货物一并带走好消除痕迹?

一时间,樊江城流言四起,有的说是遇到鬼打墙而误入地府的;也有的说是被恶鬼给迷了魂魄勾走的。流言蜚语弄得樊江城人心惶惶,可搜寻了半个月依然未果,最后只得不了了之。本以为这件事慢慢就会平息下去,谁知道十几天后的傍晚又有行人在雾中失踪。官府无奈之下只得请和尚作法,请道士驱邪,并张贴告示申时以后此路段禁止通行,于是这条路渐渐人迹稀少了。

就在某一天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阳岗山下的官道上来了一辆牛车,一个汉子赶着车载着老母亲赶路,母亲病重,需要到樊江城看郎中。因为从村子到樊江城这段路最近,情况紧急,那汉子也顾不得其它的,一路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那头老牛。

正行走着,忽然看见路边一个邋遢的老乞丐,那老乞丐拦车,说想搭个车顺道去城里。汉子看向那乞丐,五六十的年纪,一身全是补丁的烂衣服,蓬头垢面,满脸的胡茬,一个看不出颜色的缺角碗,一根弯弯曲曲的破拐杖。那汉子本不想多事,救老母亲要紧,可一想到这段路不是很“干净”,一个乞丐到樊江城路途遥远,天黑了会有危险,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停下车让乞丐坐了上去。汉子和乞丐都不是善谈之人,那乞丐自上了牛车就开始闭目养神,汉子则看了一下母亲的情况后继续驱车赶路。

一路向樊江城行去,渐渐进入了阳岗山的路段。那汉子有些焦急,不断的抡着鞭子,在空中一声声的打着响,可牛车能有多快,再说太快了老母亲也受不了颠簸。太阳落山,周围变得昏暗起来,渐渐周遭起了白色的雾气,朦朦胧胧。虽说雾气,但是很淡,并不影响视力,那汉子也只当是一般的烟尘。可继续往前走,雾气渐渐浓郁了起来,那汉子慌了,他也听说过这段路有鬼雾,由于母亲病重加上侥幸心理,他总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可眼下,怕是真真给遇上了。想到这,汉子冷汗渐渐淌了下来。

雾气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了,那汉子不断的向四周张望,期盼着赶紧走出这段官道。可无论怎么瞧,他都判断不出自己究竟到了哪一段。慢慢的,周围的声音也消失了,一切静悄悄的,唯有那老牛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以及那木车的吱嘎声。

这时候那老乞丐睁开眼了,冲汉子说道:“停下吧,你这样走,一辈子也出不去的。”那汉子听到乞丐说话,一勒缰绳,止住了牛车,奇怪的看着乞丐。只见那乞丐走到车头,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破布,将那老牛的眼睛遮住,又拿出了一张黄符,折叠起来塞进了那遮牛头的破布里,冲着那汉子说:“就送我到这里吧,种善因得善果,你今日不该遭劫。”说完在牛身上拍了一下,那老牛似不受那破布的视力阻隔,一路径直朝前行去。汉子奇怪,本待发问,可雾气浓郁,转眼乞丐就不见了。继而朝前走,不多时,周围雾气渐渐淡去,远处,是那樊江城的万家灯火。

那老乞丐呆在雾里不动,似是沉思,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然周遭的雾气翻滚,犹如实质一般向他挤压过来,雾气中还似含有隐隐的哭声与哀嚎。乞丐随手捏了一个剑诀,朝前一指,那翻滚的雾气似是冰雪消融一般避出了一条三丈远的间隙出来,而在间隙的尽头,则是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那乞丐静静的注视着棺材,良久,开口说道:“师兄,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彻底走上了邪路。”

那棺材听到乞丐的话语渐渐有了声响,棺材盖缓缓打开,从里面坐起来一具奇怪的恶尸,为什么说是奇怪呢?尸体大体有三种,丧尸、僵尸、行尸。丧尸就是已经腐烂的尸体,僵尸不用多说,而行尸,就是没有魂魄,肉身被某种东西支配能自由活动的尸体。而眼下的这具恶尸,青面獠牙,肌肉僵化,是介于僵尸与行尸之间的存在。

那恶尸从棺材中走出,抬眼望着眼前的老乞丐,开口说道:“邪路?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恶尸的声音沙哑,似是物体摩擦般的刺耳。

那乞丐仔细打量了一下恶尸,惊愕的说道:“你竟然拿活人的鲜血给自己续命!罪恶深重,怎么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

那恶尸一听这话,似是无比的愤怒,双目红光涌现,“别跟我提他!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已经大仇得报!当年我入观修行时,我全家被恶人所害,我欲下山报仇,只因那恶人是个有钱的员外,曾多次巨款捐赠道观,师父竟说我杀心太重,要我立誓,读完了后山所珍藏的所有典籍才准许我下山报仇,为了这个誓言,我在后山一呆就是十年!等我出来,仇人却已善终。”那恶尸低头看了看自己丑陋的身躯,无比痛苦的说道:“我嗜血续命,就是在等待那仇人投胎转世,然后再亲手了结于他。”

老乞丐听完叹息一声,“当年师父早已经算出那员外的寿限,也知道他此生该得善终不该死于你手,故而才让你后山闭关参悟典籍,让你磨去戾气不占血腥以便好生修行。那员外投胎,早已经不是那员外了,已经了去了前世的因果,你去杀他,只会枉杀好人徒增罪孽。”

“了却前世因果?徒增罪孽?”那恶尸笑了,沙哑的声音透着悲凉,“一个行善的人惨死,你告诉我此生行善来世会有福报;一个行恶的人善终,你又告诉我他来世已经了去前世因果而无辜?行善能为来世谋福报,那作恶为什么不能招恶果?你跟师父一个德性,早已经被王权统治下的虚伪教义给抹去了自我。我的仇,我不会等那虚无缥缈的天意来报,我要自己解决。”

老乞丐似是不愿再做口舌之争,一字一句说道:“师兄,我劝你脱去恶身早入轮回,来世修行以证道果,如若不然,那我只能遵循师父遗命,清理门户了。”

那恶尸轻蔑的看着乞丐,“当年门下修行我的资质就高于你,还想和我动手,那我倒想看看这些年你有没有长进。”恶尸说完,随手一挥,那周遭翻滚的雾气迅速散去。

老乞丐四下一看,自己已是立在阳岗山的一片山坳之中。此时夕阳西下,满月初升,四周的山丘已经被夜色所笼罩,变得朦胧起来。抬眼看着眼前的恶尸,依稀还是师兄生前的样子,记得多年以前,在道观前面的空地上,自己也是这样立在师兄的面前,虽然每次动手自己都一败涂地,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不妥,师兄入道比他早,资质比他高,自己也只是一个末学后进而已。

一根骨钉疾疾地射来,将老乞丐拉回了现实,慌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黄符叠的纸鹤,手指掐诀,朝前一指,那纸鹤直直朝骨钉击去。道士对外宣讲的是敬畏天地,遵循法则,而自身修行的时候,都是熟悉法则,利用法则。纸鹤本身没杀伤力,但是取其形,象其意,经秘术施展,威力不亚于飞刀。骨钉和纸鹤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还是帮师兄入了轮回,来世好修正道吧。”那老乞丐想到这,索性不再留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木剑,用力抛向空中,尔后朝木剑一祭,那木剑迎风就长,转眼已是三尺多长。乞丐挽着剑诀,木剑划出一道弧线,朝那恶尸击去。

恶尸一看,不好硬接,从身后拿出一面黑色的小旗,朝那木剑一比划,木剑击到恶尸跟前停住,竟丝毫无法寸进。那恶尸说道:“你既然不顾同门之谊,那也不要怪我了。”说罢也掐了个手诀,只见二人周遭立时立起了八面黑色的大幡——生魂幡。生魂幡,顾名思义,就是用生魂祭炼而成的幡。

什么是生魂,当人遇到车祸、坠崖、服毒、溺水、凶杀等等恶性事件而死亡,魂魄和肉身短时间内迅速分离出来的,就是生魂。这一类魂魄由于命运不公而心生怨恨,其魂魄便带有攻击性。用他们的魂魄附在幡上,魂幡便带杀伤力。

这个世界上力量有很多种,而我们的思想和情绪也是一种力量,如果大量的思想和情绪凝聚到一起,那便是一股洪流,常见的如南洋降头诅咒的力量,上帝的信仰的力量,佛门祝福的力量等等,这种力量虽不能在我们三维世界展现和观测,但却是能切身感受的一种存在。

魂幡,便属于诅咒的一种力量,而有些邪修为了增加生魂的情绪和念力,会将魂奴百般折磨而死,这样生魂的怨念越深,其展现出来的念力就越强,魂幡的威力就越大。

八面生魂幡一立起,阵内立时黑烟滚滚,腥风阵阵。那老乞丐一看,吃惊不已。“你竟然拿活人的魂魄炼幡,当真是该天诛地灭!”说罢将木剑收回,护住周身。这个世界上邪法虽然都为人所不齿,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修炼?那是因为它不像正派术法那样须一步步来,它能短时间内就具有威力。

“天诛地灭?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天诛,那我的仇人就不会得善终;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善果,那我的全家便不会遭劫难,从我出关的那一刻,我早已经不相信因果,我只相信我自己。”

那恶尸将手中的小旗一抖,八面魂幡立即涌现出了无数颗生魂头颅的虚影,面目狰狞,惨嚎震天。恶尸拿小旗朝乞丐一指,无数的头颅虚影朝乞丐咬了过去。乞丐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在剑身上,朝天一祭,那木剑如脱弦之箭一般击出,凡是被剑碰到的生魂立时化作白烟消散。

“如果用你的魂魄来加持我的主幡,应该能抵御一重雷劫了吧。”恶尸将手中小旗连番抖动,越来越多的虚影从魂幡之中涌出。乞丐毕竟善良,木剑击出,生魂魂飞湮灭,连投胎都不能了,于是念诀收剑,然后一把将身上的那件补丁衣服扯下,掐诀一指,那衣服鼓荡放光,将乞丐周身护住。乞丐的这件补丁衣服,也不是一般的衣服,乃是有名的百衲伏魔衣,是由一百具死人的衣服的边角料缝合而成,具有辟邪的功效,很多道士都有。而乞丐在修行中不是泛泛之辈,长期念力加持,衣服更具防御。

只是那乞丐忘记了一点,眼前的恶尸是曾经的师兄,由正入邪,对于同门的技法可谓了如指掌,祭炼出的生魂幡,自然也有破解正道防御法宝的手段。眼见乞丐收剑,那恶尸掐诀咏咒,八面魂幡喷出了一股血雾,生魂虚影受到血雾的加持,立时凝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朝那乞丐撞去。

看到生魂撞来,乞丐一阵犹豫。如果用术法破坏,那无数的生魂魂飞湮灭,如果放置不管,自己的百衲伏魔衣真就抵挡不住这雷霆一击。正在两难之际,生魂人脸结结实实撞在了乞丐的衣服上,那乞丐立时被撞飞了出去。

被撞飞在空中,那乞丐忽然心生明悟,自己行善念,受伤的却是自己,自己如果手段尽出,那今天所有的冤魂都会烟消云散。只有内心参透了善念去行善,那行善是修行的源泉;反之参不透而去行善,那行善反而成为修行的枷锁。虽然心生明悟,但伤害却是真真切切,乞丐飞出了老远,落地后又滚了几滚才停下。乞丐想要起身,一口鲜血却先喷了出来。修行不仅要有高深的心法术法,还要有强健的体魄。老乞丐毕竟年迈,再加上多年的乞讨生活而营养不良,身体早就不行,这一击着实伤害不小。

看到乞丐受伤,那恶尸兴奋不已。慌忙收走了生魂人脸,将小黑旗往空中一抛,默念口诀,那黑旗在空中缓慢旋转起来。而围绕乞丐的那八面魂幡,随着小黑旗的转动,朝乞丐射出了黑色的光芒,欲将乞丐的魂魄给吸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阳刚山上忽然起了狂风,一股股的黑云在山顶上空聚集。黑云翻滚,朝着那恶尸的头顶挤压过来。那恶尸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阵中的乞丐,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自己的雷劫来了,硬抗雷劫,可以把乞丐的魂魄吸出,但需要花时间祭炼,就算强杀乞丐,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而雷劫自己现在还真不一定扛得住。撤阵遁走,留下乞丐,那会为自己以后埋下巨大的隐患。

修行就是通晓天机,并在天机夹缝中游走。老乞丐算出阳岗山这一战,是恶尸最弱的时候,还没有形成气候,否则等以后会引发巨大的浩劫。而恶尸也算出,现在击杀老乞丐,以后才会顺利,否则以后会生出巨大的祸根。

修行就是这样,你算你的机缘,我占我的运势,就看谁能演得周全,以自己全胜时击杀敌方最弱时。只是命数之中有劫数,天数之中还有变数。万事万物都有那一线生机和一线变数,故而天地不全,五十去一取其四九,正是那一线转机。

眼下雷劫来临,恶尸不敢赌,自己还没有准备周全。硬抗雷劫身死道消,那大仇便无法得报。想到这,那恶尸慌忙撤阵,施神通遁走了。滚滚的劫云在阳岗山上空盘旋一阵,找不到目标,不一会便消散了。

老乞丐起身,望着那消失的劫云,摇头叹息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浩劫来临,也只能慢慢想对策。“浩劫的转机,应该利在正南。”老乞丐转身朝樊江城望去,“或许机缘就在那里吧。”老乞丐自言自语说完,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各位看官或许要问了,这雷劫能躲吗?说遁走就遁走?其实雷劫是能躲的,它本身没有具体的意识。我们万物生灵生活在世界上,身体是由阳转阴的过程,活得越久,阴性越重。小到动植物修成的精怪,大到人的修真,修的越久,阴性越重。雷劫就是天地的一个巡查系统,专门查杀那些阴性生物(有时候阴性山脉也会遭受落雷,科学说是有金属矿)。而修行者们为了躲避雷劫,为自己赢得时间缓冲,也想出了很多办法,有的会躲在寺庙神像下面,有的会跟随在某某转世身边,有的多行善事,用念力加持来掩盖自身阴性气息。

而一味掩盖隐藏也不是办法,随着修行加深,阴性越来越重,终有一日是掩盖不住的,那时候天劫气息感应,雷劫就会加身。其实这也是每一位修行者都面临的。雷劫是一种淬炼的过程,当你能够遇雷劫不死的时候,在雷劫一次次的洗礼下,自身的阴性逐步转变,转变成这个世界上没有的状态。在经历三灾九难大小雷劫的洗礼后,天地发现这个存在无法查杀,且不属于管制,于是便把这个修行者从本时空给摒弃出去,这在修行上叫做“破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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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道家讲究长生久视,修阳神,炼金丹,提铅炼汞,打熬真元,也是想办法应对雷劫;而佛门讲究因果轮回,投胎转世,这样肉身的阴性就不存在,没有雷劫,先修灵魂,后修肉身。所以很多著作会说“这是几世修行的高僧”,而没有人说,“这是几世修行的高道”的。其实无论佛也好,道也好,殊途同归,最后都会转到肉身修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