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凌晨五点,P城显得格外忙碌与吵杂,对于P城的人来说“懒”就等同于“死”,这是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挣扎在温饱线的他们,就像装了发条的机器,不敢停歇,日复一日重复着。

凌晨六点,有人懒懒醒来,有人缓缓睡去,醒来的人开始一天的劳累,睡去的人带着整晚的疲惫。

没有人会去关心天气如何,美好或是糟糕,什么都一样,他们早已习惯在这片灰色的天空下低头生活。

他们无不怀揣着梦想,但却被现实一巴掌拍了醒来,继续安于现状,无可奈何。

他们想躲避,想逃离,想跳出这样的环境,可最后发现连自由都是一种奢望,他们被柴米油盐的琐事困住,埋头精细计算着所有支出。

是的,他们无力改变这一切,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逐渐变得没有梦想,如行尸走肉般继续着这无止尽的煎熬与挣扎。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源自于一种最原始的本能,为了一个“活”字。

有些人光是为了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是的,他们甚至连死的权利都没有,还谈什么自由。

若不是为生存,谁都想做自由人。

P城,划分为四个区,南郊,北郊,东区,西区。其中北郊最为贫穷,是名副其实的贫民区。

P城北郊,臭水沟旁简陋小木棚内,春和正睡得迷迷糊糊,一抹微凉袭来,让他蜷缩的身体缩的更紧了。

连续几天,他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梦见,这已经是他重生过来的第十九年了。

那个梦太真了,前世的过往仍旧历历在目,让他不得不相信那是真的。

他梦见前世是个货运司机,有着摇摇欲坠的家庭,将就凑合的婚姻,勉强糊口的工作,毫无用处的社交,以及日渐垮掉的身体,饱受折磨的神经。

因为他的结婚,父母欠下20万巨款,母亲一直外出打工,省吃俭用还债,父亲却整日游手好闲,借钱打牌,还用说他赚不到钱,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孝敬父母。

妻子在家三年,虽说没出去赚钱,但也为这个家默默付出着,自己则每天开着货车奔波,卷曲在窄小的驾驶室,为抢单着急,为妻子的责骂而心烦,饱受折磨。

那一年,他26岁,结婚已经三年了,婚后的他不再属于自己,在外属于工作,在家属于家庭,没有自己的社交。每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还要带小孩,听从妻子的各种差遣。他不能反抗,妻子太强势了,稍有不如意,妻子便会大发雷霆,摆脸色给他看。包括父母在内,家里人以及亲朋好友,总是站在妻子那边,都说能娶个老婆太不容易了。他太累了,即使躺着不动也觉得很累。

反而在外拼命工作,让他能得到一丝喘息,开着车,听听音乐,看一看黄昏,属于这人世间的烟火。总归是短暂的,在家的妻子,总会时不时发几条信息过来,一味的责骂,压迫,打破这属于他的最后一丝喘息,让他心烦意乱,无数次想开车一头撞死在树上,一了百了,太压抑了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到得最后,每每看着消息来源的名字是妻子时,他都不想去看。他想逃避,但又不得不面对,白天因为妻子的信息心烦意乱,晚上辗转反侧。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女人总会用你没有能力,赚不到钱的事实来让你哑口无言。

三年来,他一直勉强支撑起着这个家,到底赚多少钱,才算是有能力呢?他没有很高的起点,他职高辍学,更是以普通人的身份,一头扎进这人潮中,被淹没。

他想,再努力几年,等女儿长大,去付个首付,买个房子,那是她妻子一直以来的愿望,每每有钱,便会转给在家的妻子。一个月勉强能挣到一万多的他,即使每天吃上两顿快餐,睡在狭窄的驾驶室,仍旧是负债累累,一套房子的首付,要到何年何月。

过年了,发小们满口谈论着楼盘,买房,他插不上一句嘴,没有人搭理他。他知道,隔阂莫名而来,他无非是想请难得再见一次的发小们聚一聚,吃个夜宵,像以前一样,吹吹牛皮,并不图他们什么,他带着失望离场。

三岁的女儿,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她总是高兴的冲他跑来,满脸纯真的笑容,开心的叫着“爸爸”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三岁的女儿,不会嫌弃他。

同行内卷日渐严重了

「货车不辛苦,一坐一上午」

「抢个单三块,柴油七块五」

女儿下半年要上幼儿园了,要更加加把劲才行啊。回到家,发现妻子已经带着女儿回娘家了,最后他们一样抵挡不住柴米油盐的洗礼,妻离子散。

想着以后女儿会叫别人爸爸,可能是哪根经堵住了吧,绝望之际,他喝下了百草枯。

百草枯的残忍莫过于,它给你后悔的时间,但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生命最后时刻,大脑一幕幕倒带,往事像幻灯片一样的轮番闪过,他终于笑了,那一年十六岁。

那个女孩永远大大咧咧,站在那不显眼的食堂队伍里,站在他的心间,站在他的十六岁,她不会发福老去,也不会带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她永远年轻漂亮穿着小裙子,站在他的记忆里挥手,笑靥如花。

以前怎么都记不清的声音,容貌,是如此的清晰,离自己是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得,这算上天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柔吗?如果是的话,他知足了。

他带笑离去,他死在了社会的现实,妻子的强压,父亲的攀比,朋友的冷漠,可怜他的女儿,还未长大,他的母亲,满头白发。

空无一人的家里,多了一具冰冷的人。

14岁,他青春叛逆,急于长大。

16岁,他年少轻狂,心比天高。

18岁,他好高骛远,自命不凡。

20岁,他涉世未深,顺其自然。

22岁,他渴望婚姻,埋头苦干。

23岁,已经没有他了,婚姻法生效的那一刻,他再也不属于他自己。

享年26岁。

他有过叛逆,堕落,昏暗,挣扎,清醒,救赎,坚持,仍旧抵不过现实二字。

幸运的是他应该是重生了,直到前几天才梦回前世的记忆。

可笑的是,即使知道时代走向,重生在贫民区的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看来起点还是很重要的,你苦苦追求的终点,可能是人家的起点。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一出生,便在罗马。

“老天是不是还在考验我?”春和想起前世看过的小说,哪个重生,穿越的不带点金手指,超能力,系统什么的。自己来到这里十九年了,除了特能挨饿,扛揍,什么能力都没有。

“老天爷,给个黄金瞳也好啊”最起码一眼就可以看到垃圾里值钱的东西。

听不到回答。

他忍不住朝天骂了起来:“老天爷啊老天爷,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我艹啊”

「叮」

听到这个声音,他欣喜若狂“虽迟但到,果然不骂它两句,是不行的”

「年轻人,我感受到了你的不甘,为了防止你作弊,我将收回你前世的所有记忆,这一次,听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勇敢的迈出那一步吧」

「2000-08-31 08:32:43」

你干嘛啊爷爷”夏阳紧皱着眉头,对于老爷子一大早就来掀被子很是不满。

“起来吃饭,顺便把你哥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老爷子说完,便背负着手,往门外走去。

“如果我有罪法律会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每天叫那个倒霉玩意起床”夏阳使劲搓着眼屎不满的说道。

“性急一点,起个床磨磨蹭蹭的,饭菜都要凉了,你们要是变成狗,屎都吃不到一坨热乎的”门外传来老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

夏阳无奈,扭头看向一旁熟睡的春和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不禁打了个冷颤。

自己这个哥哥,声称患有低血糖,每次起床都要坐上几分钟才会完全清醒,偶尔健忘,甚至睡着了能和你聊上半天,起床后啥也不记得。

此刻的春和侧身双腿夹着枕头睡的死死的。

夏阳用被子包裹全身,一手拿着枕头准备随时格挡,另一只手则慢慢朝春和的鼻子捏去。

被捏醒来的春和盘坐在床上,睡眼朦胧,眼前视线一片模糊,挠了挠头,正处于,我是谁?我在哪?我该干什么的状态。

夏阳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春和,使劲往床边挪了挪,深怕一不小心哪里又碰到这个精神病患者,那后果,可不是他这柔弱的身板能消受得起的。

微凉的晨风让春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起身站在床上,使劲甩了甩自己沉重的脑袋,站立不稳的他左右摇晃着准备下床,不料撞到了夏阳,险些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栽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阳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反射性的急忙侧过身去,双手拉过被子护头,一动不动。

春和梦游一般,上前扒拉着一动不动的夏阳,见其没有任何反应,一脚干了过去。

“卧槽”吃痛的夏阳大声喊道。

这一声叫喊,让断片的春和清醒过来,虽然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床上的夏阳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春和很清楚自己的病症,很困的时候睡着了能和别人聊上半天,但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最初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是经过夏阳,爷爷的一致描述,他确信自己是患有有这样的病症的。

“一大早别这样叫我,会折寿的”春和正搓着眼屎。

他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心想:“这梦做的也越来越奇怪了吧?对了,我梦的是什么来着?怎么刚醒来就丝毫没有头绪了?”始终想不起来的春和不再纠结,应该是最近睡眠质量差的问题,才会导致一直多梦吧。

“呵,三好学生不和街溜子一般见识。”被子里传来夏阳的讥讽。

“洗漱完都来吃饭,别闹了”看着兄弟俩你来我往的,老爷子终于开口了。

一盆清汤寡水面,两兄弟抄起碗筷大快朵颐,没两分钟盆便光滑如新。

饭后老爷子招呼春和到门外“你过几天也要报名了,今天就不用跟我一起出去了,老赵中午会来收货,到时候你帮他一起把外边装易拉罐和塑料瓶的袋子称重抬上车就行了,夏阳学业繁忙,少去跟他闹让他静下心来复习,这里有五块钱中午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应付一下”交代完,老爷子拉着板车出门了。

看着驼背的老爷子,步履阑珊拉着板车在坑坑洼洼的小巷里吆喝着,春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待在原地,木讷的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难受,仿佛千斤巨石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感觉到攥在手里的五块钱很重,重到足以将他压进土里。

小时候老爷子都会带着两兄弟出门,随着年龄增长,节假日成绩优异的夏阳在家温习功课,春和则陪着老爷子一起出去拾荒收破烂,但他越来越觉得丢脸,他要面子,他害怕翻垃圾堆的时候被同龄人撞到,也忍受不了来自他们的嘲笑,便再也没跟随老爷子一起出去过。

“小小垃圾佬,身穿破棉袄,翻着垃圾堆,不愁吃不饱”这首大街小巷同龄孩子都会唱的童谣,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春和心里,早已生根发芽拔也拔不出来。

或许他早已忘了,很久以前,那个因为在垃圾堆翻出一个充满泥垢的塑料恐龙而高兴不已的小孩,也忘了那两个喜欢坐在板车上晃着腿的小孩了吧。

老爷子今年不知道多少岁了,无亲无故,靠着拾荒收破烂勉强维持生活。

春和是他十八年前,在垃圾堆捡来的,夏阳则是被人遗弃在了门外的废纸堆里。

夏天的太阳,这便是夏阳名字的由来。永远炙热,热爱生活,充满希望。而对于春和,老爷子的解释则简单的多了,春天的风。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春天的龙卷风还差不多。

一个用树干搭成屋架,周围钉上木板钮上铁丝,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房子。

从一个孤寡老人变成了三口之家,家具基本都是从垃圾站捡来的,全都缺胳膊少腿,然后自己用木头钉子接上。

老爷子从没有过后悔过,有的只是内疚,兄弟俩从小吃着别人送来的剩饭剩菜,穿着别人送的或者垃圾站捡回来的破旧衣服,受尽同龄人的嘲讽和白眼,被孤立,这些老爷子都看在眼里。

他们的童年只有着受不尽的白眼,听不完的嘲讽,以及打不完的架,他们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还有多远要走,仿佛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

从小俩兄弟性格相反,夏阳内向,春和则恰恰相反,用夏阳的话来说,他这个哥哥哪里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

小时候被同龄人嘲讽欺负,只要不是很过分春和都会选择默默忍受。

但是从小到大,只要夏阳被人欺负,瘦弱的春和都会替他出头,尽管别人对于这个垃圾佬充满了不屑,然而春和没有退缩过,就算被打死他也会紧紧护住这个弟弟,他鼻青脸肿的吼着叫嚣着,犹如一条只会呲牙的恶犬。

这么多年就只见老爷子哽咽过一次,当时夏阳以全优的成绩考入星城一所重点名牌中学,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老爷子默不作声,翻出一张张皱巴巴的钱,默默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夏阳强忍眼泪,一把将老爷子手上的钱拍落在地“别数了,凑不够的,你别数了,求求你…别数了…不要再数了…不可能凑的够的…”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近乎带着哀求,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老爷子没有说话,将散落在地的钱一张一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折叠好,出门去了。

春和永远也不会忘记,老爷子走遍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求人的场景,可是对于同样是贫民窑的街坊邻居来说,都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泪水早已流尽的夏阳,呆呆的拿着录取通知书,紧咬牙关撕了个稀碎,什么梦想,什么憧憬,在这一刻他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自古寒门无贵子,贱民亦想当将军?”夏阳自嘲,谁也不知道撕毁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这个柔弱少年的脑海里经过了怎样的斗争才能下定这样的决心,他目光呆滞的盯着抽屉里,那一堆奖状以及各种荣誉证书,失去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像没了气的气球一样徒留空壳。

没了,什么都没了,有的只是一地碎屑,一堆拼凑不出未来的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恰巧上头来人视察贫民区,在走访了解贫民区的现状后颁布规定,当地每个学校空出一定的名额让贫民区的孩子免费上学,免去他们所有学杂费用享受九年义务。

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视察的人同样淋着雨,没有撑伞。老爷子走到视察人员跟前一把拦住去路,街坊邻居也跟上前去。

再后来校方来人核实,在了解落实到情况后,很快夏阳在老爷子的陪同下,被安排参加了入学考试,并以近乎满分的成绩被这所学校中途破格录取,免去三年全部学杂费用,老爷子当即要跪下磕头以示感谢,被校长搀扶住了,整件事校方也特意进行了保密处理。

那时候家里只能勉强供得起兄弟俩其中一人。

春和把机会给了弟弟,自己则是辍学,每天跟着老爷子大街小巷捡废品,翻垃圾堆,有空了就翻看弟弟的课本,他的内心极度渴望继续上学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次视察春和终于可以继续上学了。

在那个微风拂拂的清晨,一个小孩穿着已经褪色打满补丁的衣服,他满面笑容,背着上头视察资助的新书包,一路边走边跳的蹦跶着,膝盖处的两个大补丁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他终于重新上学了,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和希望,他看见这片灰色的天空射进一束阳光笼罩着他,处处春光明媚充满生机,无限美好。

可他发现,由于特困生的身份,在学校等待他的依旧是没完没了的嘲讽排挤,冷眼欺凌,好在春和有着几个同样是特困生的伙伴,他们远离人群紧紧抱成一团,相互鼓励,相互安慰,对未来充满期望。

开心的回忆还是有的,比如说刚上学拿到新课本的时候,春和拿着课本久久不愿意写上自己的名字,哈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小心翼翼放进书包里。

发校服的时候春和激动坏了,让他望眼欲穿的校服终于到了,他特意订大了两码,因为那样可以多穿几年,往后他不用再穿着布满补丁的衣服上学了“现在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大家不会再孤立我了吧,我会结交几个新伙伴呢?两个?三个?应该会有更多吧”春和心里美美的想着,躺在床上都激动的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早,春和穿着宽松的校服上学去了,一蹦一跳轻快的步伐足以证明他内心的喜悦,他热情的和同学打着招呼,可换来的依旧是无视,嘲讽,冷眼,和从前一样。

同学们的反应,像个巴掌,狠狠在春和脸上扇了一下,让他楞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初中毕业,春和被C市的一所师范学府所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刻春和手颤抖着,不禁苦笑。

这可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想起了之前老爷子因为夏阳,挨家挨户求人的场景,他头也不回将撕成碎片的录取通知书随手往身后抛去。

春和决定前往班主任家,推门而入,班主任是他初中三年的语文老师,春和来这里的原因她心知肚明。

当春和告知她自己选择直升L镇那所最末流学校时她心里没有一丝惊讶,有的只是惋惜,心中不禁叹息:“这么好的苗子,着实可惜了啊”。

在初三期末的时候她就特意找到了春和并告诉他,“今年我们学校只有十个贫困生名额,直升L镇那所末流高校,可以免除绝大部分费用”。

早在那时,春和便已做好了决定,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当特困生了,只要自己勤奋努力在哪个学校都一样,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直到新生报到,春和才知道,即使早已在心里做好准备,但这所学校的夸张程度是他远远没有想到的。

或许某天他会回想起,开学第一天,老师要同学们把各自以后的愿望写在纸条上,有一个小男孩写的是“买一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