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
大有朝天和二十八年,正值建戌霜降,庸国成北郡中,寒风呼啸,蓬草飘飞。日暮黄昏,金风峡里惨风正紧,两匹快马疾驰若飞,只见一男一女敲扑鞭马,神情沉峻。
其中一个着灰麻短褐、面容清秀的少年开口说道:“二小姐也莫要心急,军中来信只说府上有人殁亡,未见得就是大少爷!”
那旁侧马上的红装襦衫女子一脸焦急,听得此言,又急又怒,将手中鞭子一甩,那少年脸上便多出了一条刺辣辣的血痕,只听见那女子说道:
“你这狗奴自是不急,原不是你的血肉骨亲,自然袖手看戏,若是我大哥有三长两短,你那随军的哥哥就以死谢罪吧!”
说罢,那女子更是用力一鞭马臀,那马儿打了个响鼻,嗖的一下将少年甩在了身后。
少年也是不恼,似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只是轻抚鬃毛,一夹马腹,那马儿似通灵一般也追赶上去。
金风峡处在庸国成北郡通往成阳郡的山隘狭口中,横亘远峰大陆东西的成山山脉再此被截成东西两段,往北是与忽图人草原接壤的成北郡,往南是富庶繁华的成阳郡,那少女乃是成阳郡守王治冲的嫡出小女儿王思凝,仗着家中宠爱,平时最是任性跋扈,且喜怒无常,动辄使性就要鞭笞下人。
王思凝本在庸国成北郡玄门烟罗山修行,此次听闻庸国与忽图人开战,家中长兄亲领郡兵押送辎重粮草支援朝廷师旅,不料近日军中传回信来,说这只部队在途中被忽图人的一支骑兵中途劫了,家中有人阵中殁亡,尸首无存。
那王思凝自得家中来信,不仅心中焦急,便夤夜驰马,带着身旁随侍家奴一路赶往家中。
金风峡朔风刺骨,自巽泽海滨吹来的大风常年由此路径,未曾间断,此时峡谷中,除了呼啸的风声,便只听见马儿急奔的蹄声渐远渐近。
这时,那少年忽然看见前方昏漠处有点点灯火闪烁,心中一紧,口中又道:
“小姐,前方好似有人过来了,您看,是不是稍作提防,怕是此地马贼常年出没,我二人又……”
“狗奴当我瞎吗,我学道数载,已然练气入门,区区马贼,岂是本小姐对手,休要啰唣吃打!”那女子正是心烦意燥时,动辄就骂那少年。
少年听此,便讷讷不再言语,只是告罪几声。
王思凝见几点火光渐近,心里发憷,嘴上强硬,也由不得她不勒住缰绳。
待那火光距二人不过数十步,忽然听得来人说道:“前方可是思凝小姐,我等是近处桓县衙门的游徼,奉郡守和县公大人之命,前来报信!”
王思凝听得此言,身心不由放松下来,停住马儿,大声回道:“可是我府中大兄的消息,速速道来!”
那群游徼约莫四五个,此时走到近前,下马跪拜,拱手说道:“正是贵府衙内的消息,郡守来信,说公子无恙,让小姐速速回山,莫要耽误修行!”
“哼,爹爹好不心疼女儿,我好不易离了山门,脱了清修,也不知让我回家好生叙伦团聚。你们这些人,速速去我家报信,说本小姐偏要回家!”那女子听得长兄无恙,心中大是轻松,不由又使出了娇蛮脾气。
“贺袭明,算你哥哥命大,赶紧随我回府。”王思凝便又对身旁少年吩咐道。
身旁少年此时蹙额低头,似有心事,一时间没有听到女子说话,只是回话的慢点儿,那鞭子又打将过来,脸上的鞭痕便又多了一道,又惊得少年的马儿四蹄乱撞。王思凝恨声说道:
“真不知爹爹派你这狗奴随我入山修行有何用,根骨不行也就罢了,人还如此轻慢,这次回去,定要让爹爹好生修理!”
那旁边几个县衙游徼见此情形,心里只说女子难养也,远远让开身子,怕那女子迁怒自己。
那叫贺袭明的少年两手紧紧握住缰绳,安抚住身下的马儿,只是沉默。又见得女子一夹马腹,绝尘而去,赶紧驱马跟上。
翌日清晨,成阳郡治通元城华丰街郡守王家府邸门外,那王思凝和贺袭明赶奔了一夜,总算是赶到了家中。正门阶前,一身着锦缎华服的拄杖老妪带着一群管事正在门前翘首张望,见王思凝二人到来,那老妪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
“祖母,怎敢劳您尊驾在门前迎接。”那王思凝开口说道。
“哎呦我的心肝儿玉娘,赶紧随我进去,你父亲,你两位兄长已经等候多时了,还有你那谈世伯家的天华贤侄孙,听得你从门中回来,也从云华山中回来了,都在等你了!”那老人赶紧牵住王思凝的手,边走边说道。
那王思凝听得谈天华之名,不由脸上飞出两朵红云,说道:“哎呀,父亲昨日也不知说一声,我这赶路冒风了一夜,早知天华哥哥要来,我都没来得及收拾妆容呢……”
这边高门望府小姐老太太正是亲人叙伦的起劲,那边贺袭明却一脸凝重的正低声和一位管事交谈着。
“王伯,许久不见,您老别来无恙,不知我家中大哥和幼妹可好!”贺袭明轻声问道。
那王伯见贺袭明脸上鞭痕未消,又见他满面风尘,知他定然遭了打骂,又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见贺袭明一脸询问,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明哥儿,多年没见,你这身子还是这般瘦弱,你家里确实有事,但此时小姐老太太在,我不便说道,怕拂扰了主人兴致,你有空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那王伯唉叹了一声,赶紧尾随主人进了府邸,贺袭明在原地顿住了一会儿,一脸的忧色,见众人进去,虽归心似箭,但也只好也跟了进去。
此时,王家正堂,王郡守落座主位,左右坐了三名年轻男子,正言谈正欢。
“王世兄,此番你大难不死,当有厚德之福啊!”东座上一着亮绸纨服,发上簪玉的玉面公子拱手说道。
“也是我王家祖德荫庇,让我那手下小厮顶了灾去……”旁座的青衣华服男子无不自豪的说道。
正当此时,厅堂门前王思凝搀着老太太进来了,那贺袭明本在门前低头沉思,听得二人言语,脸上神情剧变,也顾不得许多规矩,赶紧上前问道:
“大少爷说的可是我大哥贺袭常!”
那王伯赶紧扯住他,西席上坐着的一位玄青华服少爷见此开口呵斥道:“你这狗奴不识好歹,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嘛?叉出去!”
那大少爷见此,将手一拂,止住了兄弟的呵斥,开口说道:“袭明,念在你大哥护主有功的份上,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如此无礼了,你那哥哥究竟德薄福浅,命中挡不过这灾,已是死了。他那身上遗物,我已交由王福保管,你且去吧。”
那贺袭明目眦尽裂,双拳紧握,听得那少爷如此淡漠的言语,便狠狠抬起头来,怒目相视,将王伯的手一把甩开,开口说道:“好好好,我哥哥死了便是德薄福浅,你大少爷活命了便是天佑厚报,我们奴才的命便不是命吗!”
那身旁的王思凝听得此言,不由得满脸怒容,用手一扫,将那贺袭明一掌扇脸打出了门外,口中说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奴才的命算得命吗,你家那养你们的老道士把你们兄妹三人卖予我们王家的时候,你们的命就是主家的!来人,给我把他叉出去,鞭打四十!狠狠地打。”
那贺袭明躺在地上,脸上红肿,头脑昏沉,毕竟受了练气修士一掌,再他武艺在身也是禁受不住。此时又依稀听见那青衣华服的男子安慰女子道:“玉娘何苦与一臭虫蝼蚁置气,打出去就是了……”
“三妹,师兄说得对,我王府的下人数百,打死这个,改明儿给你换个顺眼的!”另一人附和道。
“好了,就此作罢吧!玉娘,思仁,思义,你们三个好生陪天华贤侄叙聊……”
贺袭明心中肝肠欲断,又听得这满屋子冷言冷语,禁不住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通元城城隍庙后的小院中,一间抟土矮房内,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着粗衣麻裳却面容清丽的女子正坐在床前,一脸忧色。忽然那一身鞭痕的贺袭明醒转过来,那女子赶紧拿起身前的汤药,口中说道:
“袭明,你醒了,先别说话,将这汤药喝了,恢复下身体!”
“素姐,如何是你,我妹妹去哪儿了?”贺袭明声音虚弱的问道。
这时,门前突然跑过来一名粗布麻褐的青年,气喘吁吁,口中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姐姐,袭芳去王家求药出事了!”
那贺袭明正待喝下那素姐递过来的汤药,又听得此言,一时间满脸煞白,大呼一声:“王家,你好生绝情啊!”
接着便手掌攥心,迟迟无法呼吸,挣扎着两三息时间,竟是双目圆瞪,带着无尽怨恨,死掉了!
窗外此时下起了丝丝凉雨,秋风吹打着糊纸木窗,呜咽声迎合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倏地到来,夹杂着姐弟二人的哭喊声,真是惨怛非常,而那街前高门深院中一阵阵言笑晏晏,却好似不惧凄风楚雨。可叹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自古满身绮罗者,从来不是养蚕人!
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