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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鸟尽弓藏

顺启二年,天色阴暗,连绵的大雪已经下了十数日,这雪下的又急又密,盛京中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穆挽心立书案前,乌黑的狼毫衬的玉手越发莹白,一幅梅花雪意图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寒风呼啸,吹打着雕窗发出突兀的声响,冷风迎面吹来,穆挽心打了一个冷颤,抬袖掩唇清咳。

“夫人,又任性了,小心着了风寒。”秋蝉掀开厚重的棉帘,看到的就是她家夫人开着窗子,对景作画。

秋蝉急忙走上前把汤婆子塞到夫人冰冷的手中,转身去关窗柩。

穆挽心垂下眼眸看着手中温热的汤婆子,没有言语,这个喋喋不休的小丫鬟是真心待她好的。

秋蝉见夫人未说话,就知道她一定又把自己的话当做耳边风了,也不知这窗户开了多久,室内竟然没有一丝热乎气。

心中喟叹,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莫名朦胧悠远的看不真切,曾经那个吃糕点吃的嘴角都是渣渣,笑起来眼睛如小鹿朦胧的定北侯府四娘子终是回不来了。

秋蝉拿过披风给穿着单薄的穆挽心披上:“夫人,老爷来信了,奴婢放在了屋内的桌案上”

“前日不是才来过信。”穆挽心眉头微蹙,收了手中的画卷轴,向内室走去,看见桌角的家书,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秋蝉一边搀扶着穆挽心向室内走,一边捡好的听话逗笑道:“老爷,还不是惦记您,恨不能日日送来家书。”

穆挽心不忍小姑娘白费心思,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不达眼底。

吩咐秋蝉不必在身边伺候,自己拿了那封家书,曲腿坐在美人榻上,头枕在膝上,一头乌发挽着好看的流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

微微侧首看着纸上苍劲有力却锋芒内敛的字体:近日归,一切安好,念你。

寥寥数字,和前几日的几乎没有多少差别,也不知他总寄来家书是何意,穆挽心沉思片刻后,把这封书信和以往林清尘寄来的书信放在一起。

室内温热如春,穆挽心依旧感觉浑身寒凉,紧了紧衣领,前些年那场意外,让她本健朗的身体变得脆弱不堪,经常生病,每次病起来也要比普通人更加难以治愈。

入秋的时候林轻尘特意请来太医院院正为她诊脉,院正曾说,即使是一场小病,拖得久了也可致命。更何况夫人郁郁不志,若不精心照料,沉疴难返。

自此以后,世人皆知,天启朝内阁阁老的夫人是个病美人,缠绵卧榻,身体娇贵,需要日日用最名贵的药材续命。

她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年的蚀骨疼痛和那滔天的恨意。

三年前宁王为护她交出了十万兵权,为救她死于万箭之下。

她活了下来,并在不久后查出了怀有身孕,刚刚经历生死的劫难,她无法展颜,这一切被林轻尘看在眼中却变了滋味。

她从来不知道风光霁月的夫君,心肠可以那么歹毒,竟然放任了他的好师妹陈宜乐将她从高台上推了下来。

那恶毒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久久不能消散。

那日假山凉亭里,陈宜乐扬着高傲的下巴,嗤声道:“穆挽心,你以为你在大婚之日和宁王苟且,尘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吗?”

“如果不是为了牵制宁王,你早就被尘哥哥浸猪笼了。还有你肚子里的野种,他不配生在阁老府,你和他一起去死吧!”

滚落高台的时候,穆挽心看见了假山后那一角月白的衣袍,那一片暗纹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林轻尘不信她。

他们的亲生骨肉,却被林轻尘认为是野种。

穆挽心不由露出一抹嗤笑,宁王……那个冷若冰霜一身傲骨的人,若他们真有私情,他岂会做被藏起来的那个人,必然是闹得天启朝皆知,夺了她去。

滚落高台时,她的心就同肚中的未出世的孩儿一起死了。

穆挽心没想活下来,世事难料,林轻尘救活了她。

再次醒来时,林轻尘满面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握着她的手说:“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穆挽心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们血脉相连的骨肉没有了,也彻底切断了他们的联系。

林轻尘轻手轻脚的擦掉她一遍遍滚落的泪珠,不敢施一丝重力,好像擦干了穆挽心的眼泪,他们就能真的重新开始。

翻看着那一摞厚厚的家书,穆挽心不由莞尔,忆起她嫁入尚书府时,也有过很长一段幸福时光。

那时林轻尘总是很忙,要忙到很晚才回家,她永远在睡前给他留一盏灯。他有时间也会陪她去镇国寺拜拜,那段时间林轻尘也是把他放在心上宠过的。

穆挽心微叹,有些人,有些事,终归是回不去了。

“夫人,属下乔渐之求见”,屋外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穆挽心不由诧异。

这是内院,乔渐之是林清尘的下属,就算有事也不能踏过二院的,不等穆挽心回话,乔渐之就已经推门而入。

“不知乔侍郎何意。”穆挽心站在榻前目光冷漠的看着乔渐之,一张忠厚老实的面孔,眼睛里闪过的光芒让她心惊。

乔渐之打量着穆挽心,这个女子是真的美,芙蓉面柳叶眉,一双明媚的星眸微微颤抖,一身淡青色交领褙子,月牙白色的撒花裙绣着海棠开满了边角,衬的她更加婀娜娇弱。

可他不是林清尘,没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穆挽心,沉声道:“想来夫人还不知,您父亲定北侯通敌叛国,阁老奉命绞杀穆忠、穆孝宁父子,近几日已经快回京了,属下特来告知夫人一声。”

穆挽心听着他说的话,每一个字的意思都懂,但是连起来却感觉听不明白。

脑中轰隆隆的一阵轰鸣,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乔渐之看着震惊的穆挽心,勾起唇冷笑,嫌所说的话还不够刺激,沉声道:“定北候府所有女眷充为军妓,令母不忍受辱,一把软剑自刎于穆家祠堂。”

“母亲……”穆挽心掩唇低泣,身形不稳,跌坐在地。

穆挽心看不清眼前的景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回想起一月前林轻尘出门前担忧的神色,还有近几日不断寄回来的家书,原来他此次去处理的公务竟然是斩杀她的父兄。

乔渐之看着容色苍白的穆挽心,虽然美人落泪触人心悬,他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意,女人就是祸水,决不能让她成为阁老的绊脚石。

太后要除掉定北侯府,阁老已经几次为她顶撞太后,此次奉命绞杀穆忠父子却迟迟未有动静。

如若不是太后心狠手辣下令抄了定北侯府,恐怕等阁老回来定会为了这女人保下定北侯女眷,如今只能先除掉穆挽心,才不会让她成为阁老掣肘。

“林阁老不忍亲自送夫人上路,特命属下在他归来前,送夫人和家人团聚。”

穆挽心只觉心中绞痛的喘不过气来,林轻尘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绝情,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的家人。

她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

乔渐之一步步逼近,不想再浪费口舌,森寒杀意围绕着穆挽心,求生的本能让她蜷缩着后退,直到抵到桌案边,退无可退。

乔渐之不给她呼救的机会,上前捂住穆挽心的口鼻,一把削泥如铁的匕首,刺入她的心口。

穆挽心望着森寒的匕首不禁感觉讽刺,林清尘送她的防身之物,如今却成了要她性命的利器。

穆挽心呼救不出声音,看着离去的背影,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模糊,手边温润的触感让她垂目,入目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是雕工精致的芍药花。

此时瑕白的暖玉已被她的鲜血染红,眼前闪过那惨烈的一幕,那人以身为盾,将她护在怀中承受了万箭穿心之痛。

原来刀剑扎入心口是这么的疼,为何当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那个犹如千年寒潭的男人,曾经那么卑微的呵护着她,为了救她死于万箭之下,美人闭目,一汪清泪滑落,终归是负了他的救命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