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刀神站着死了
湛蓝的夜空像一面平静的湖水，散落其间的群星，波光粼粼，随风摇曳。
璀璨的银河逶迤远去，像少年的梦，广袤浩瀚，幽藏着朦胧的迷惘。
能看到如此美妙明净的星空，是秦无衣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欣慰。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在计数的细绳上又系了一个疙瘩，再数一遍，一百个了。
整整一百天，逃亡了一百天！
终于从幽云十六州跑到了江南的吴国。
尽管他无数次怀疑生命的存在意义，但在路上，秦无衣仍然坚定的保持了，人对生命该有的敬畏。
无论在哪，只要看到暴露野外的尸体，他都会想尽办法，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甚至有时候，为了躲避一样逃亡的饥民和路过的官兵，他还要在尸体附近蹲守好几天。
同伴谷雨对此完全不能理解。
如今天下大乱，到处都是死人，国破家亡，都在逃命，你还管这些？！
尽管不情愿，尽管发牢骚，但谷雨还是帮这个患了魔症的朋友，与他一起奉行所谓的“人道”——捡尸埋人。
秦无衣现在是名符其实的无衣。
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用褴褛来形容了，除了上面勉强能遮住羞耻的那几块，剩下的早已破碎不堪。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像不像个人。
“人为什么要像个人？”
秦无衣第一次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他和谷雨都是弓弩手，幽国箭卒。
两个人是箭卒之中精细挑选出来、素质较高的弓手，因为他俩要配合刺马侦查邻国敌情。
刺马不同于斥候，刺马是这个世界上生存能力极强的侦查骑兵，而优秀的弓弩手，便是“生存能力极强”的一部分。
这个“生存能力极强的一部分”，最后以实际行动证明了生存的重要性。
当时他和谷雨正配合刺马侦探岐国军兵的动向，南面的晋国联同东北的云国突然对幽国发起进攻，刺马知道消息的时候，国都涿州已被破城。
刺马决定伪装成逃民弃马回城。
秦初一和谷雨说，好！
然后，两个人急急下马的时候都摔倒了。
秦无衣摔得太逼真，脑袋磕在了石头上，直接晕了过去。
谷雨把他拖进山里猫了三天，随后就拉着迷迷糊糊、已经换了灵魂的秦无衣，绕过岐国往东南的吴国跑。
幽国强弓劲弩闻名天下，城破国灭，箭阵所属由将至卒，必然一个不留！
就像幽国灭燕，燕国最强的陷阵营，让大将屠御风杀了个干干净净。
以这个世界的战争守则，刺马回去死不死不知道，作为弓弩手的他和谷雨，必死无疑！
“江南一年两茬庄稼，不愁吃饭，小妹白净水灵，到时候咱两一人讨一个做娘子，留了种再回去。”谷雨说。
说的时候恳切坚定，好像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而现在，二人已经来到扬州城外，几番试探都没敢进去，只能躲在神居山寻找机会。
谷雨去偷吃的去了，还说顺便搞两件衣服回来。
现在子夜时分，谷雨应该从沟里爬出来，偷偷往村子里摸去……
正想着，突然山下传来了分草越树的声音！
有人！
不可能是谷雨！
谷雨的声音都是拖拖拉拉的，不可能这么急促！
秦无衣长身而起，瞬间变成一只敏捷的猴子，抓着弓箭几下就窜到了树上。
紧随着疾速的破空声，一道白色的人影正好跌落在他藏身的大树下，来人极快调整呼吸，然后端坐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又几道身影飞掠而至！
“咯咯……就算你是刀神，中了七绝夺命散，一样心肺无力武功尽失，千万不要运气哦，没吃解药的话，咯咯……”
后面追上来的竟是一个女人，一身劲装，看不见人，声音中透着诱人的妖媚。
“是呀，故此便不走了，恭候百毒夫人尊驾。”
被称呼刀神的白衣男子轻笑着调侃，一点不像中毒的样子。
百毒夫人顿了一下，娇声说道：“既如此，刀神便把七星古玉给我，剩下的，奴家什么都依你……”
“玉在怀里，夫人自取便是。”
“咯咯……这多难为情，还有外人呢……”百毒夫人风摇杨柳向前刚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白衣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小刀。
小刀手掌长短，两指余宽，在微弱的星光下夺人醒目熠熠生辉。
小刀上，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轻轻抚拭着刀锋。
“刀神这是干嘛么，又吓奴家……”
百毒夫人娇声软语，扑倒在地，竟风骚的爬着过来，攀上白衣男子的肩头，幽幽怨怨道：“四十年前奴家及笄，便对江河暗属芳心，如非你师父冥顽固执，何来今日生死相争……”
“住口！”
白衣男子厉声呵斥：“姬爻，再多一句不敬，现在就送你去见你师父！”
话音将落，他手里的小刀突然发出低沉的虎啸声，风驰云起，清晰可闻！
说时迟那时快！百毒夫人姬爻瞬间飞身而起，见鬼一样疾退数丈，惊悸问道：“岳江河，你没中毒！”
白衣男子还是调侃的口吻：“姬爻，雷霆一出见血封喉，如不念在你我自小相识……哎！你且去吧，莫等我改了主意。”
这时小刀又发出昂扬的虎啸声，似乎已然按耐不住，即刻便要扑出。
“后会有期！”
百毒夫人一刻都没犹豫，瞬间便消失在大山的夜色之中。
其人走后一刻钟，端坐在树下的白衣男子挣扎着站了起来，悠悠一声长叹——
突然！一口恶臭的鲜血从其口中喷涌而出，溅射丈远。
躲在树上的秦无衣能清晰地听见草木被腐蚀的滋滋声响。
卧槽！这么毒！
一直屏住呼吸的秦无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谁！”白衣男子一声断喝！
很可惜，他的手还没扬起来，刚要转过来的身子就软软倒了下去。
秦无衣捂着嘴巴在树上看了好一会，见那人半天没动静，才小心翼翼溜下来。
此时树下阵阵恶臭，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身上竟微微莹着一层青白色的光。
“喂！”
秦无衣远远地、小小声的唤他。
没动静。
他微微提高声音，又喂了两声。
还是没动静。
“挂了个鸡的吧？”
秦无衣撅了一根树枝，远远伸过去，捅了那人两下。
人没动。
秦无衣还是不放心，又找了根棍子，伸过去把那人压在身下的胳膊扒拉出来。
“嘿！死没呢？你死了可得埋深点，这可是毒尸……”秦无衣自言自语。
“快了……我看见师父了……”
忽然一句，白衣男子的声音悠远而又空洞。
秦无衣吓了一跳，是真的吓得跳了起来！
“卧槽！我以为你死……了……呢……”声音控制不了的打着颤。
“水……”
他的声音又出来了，却好像没有了回去的力气。
秦无衣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认真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威胁，慢慢靠了过来。
先小心拽着那人双肩将他靠到树上，然后拿水囊在他脸上浇一浇，又扯下一块布，远远擦了擦他的嘴角，小心翼翼扶着水囊喂他。
“你吐的血有毒，我这水囊不能要了吧？”
白衣男子勉强喝了两口水，涣散的眼神聚了一点光。
“你叫什么名字？”
“秦无衣，幽国箭卒，逃亡到这的，你可别说话了，嘴里出来的都是臭气。”
“水……”男子又要水喝。
秦无衣不舍的看了看自己的水囊，无奈地小心伸过去，再喂他喝了几口。
“水囊是要不了了，一会跟你一起埋了，我还得再偷一个。”
喂完水，秦无衣把水囊放到地上，退远一点蹲着，怯怯看着这个叫刀神岳江河的白衣男子。
虽然他头发散乱，但在夜色中依稀能感觉到，身形修长的岳江河是个儒雅的帅哥。即便人已经快死了，但身上那股舍我其谁的气质仍然还在。
“秦无衣～，什么出处？”
“啥出处，娘生我的时候我没衣服穿，就叫无衣，生我弟弟时候他有衣服穿，就叫布衣。”
“箭卒逃亡，幽国也被灭了？”
“哎～”秦无衣叹口气：“亡国了，晋国背叛誓约，跟云国南北夹击，城破国灭。”
其实秦无衣对这个世界还没什么归属感，灭不灭他并不在乎。自己都活不了了，哪有心思管那些。
岳江河望向夜空，喃喃道：“七星遭觊，果然天下大乱。”
言罢，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秦无衣。”
“干嘛？”
“替我杀了姬爻，否则不知将有多少人会死于战祸。”
秦无衣看岳江河一激动嘴角又渗出来血，吓得直哆嗦：“你……你死了我帮你埋了行，我可不能替你报仇，那老娘们都特么会飞……”
“跪下磕头，叫我师父。”岳江河扶着树干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可拉倒吧，你都快死了，还能教个啥呀。”
“有了本事，你也可以飞，比她还快。”
岳江河慢慢拿出一本小册子，几柄小刀，低沉说道：“看你品性良纯，遇遗骨不弃，这些传给你吧。”
“你这玩意我也不会用啊……”秦无衣舔舔嘴唇，眼馋地看着那几柄小刀，小刀在星夜下泛着青光，必是难得的宝贝。
岳江河打开手中的小册子，慢慢撕下第一页：“这是心法，抹上人血就能看到字，背下来之后把它烧了，万不可落入歹人之手。”
然后又拿出一块白色古玉：“这是七星之一天璇巨门，它会助你参悟心法，务必藏好！集齐七星天下无争，没有七星护主，我早就是一滩血水了。”
又是宝贝！
秦无衣尤其抵挡不了那几柄会叫的小刀的诱惑，小心翼翼凑了过来，刚要伸手去接——
“跪下拜师！”岳江河低喝一声。
“你吓我一跳！”秦无衣又吓一跳，只是这回没跳起来。“我告你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呢，连个鸡手机都没有……算了，你无法了解我的痛苦……行行行，看你也快死了……”
秦无衣在岳江河面前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弟秦无衣一拜，我给你磕头了。”
岳江河凄然一笑：“想不到我岳江河纵横人世半百，于今夜魂归山野，收兵卒为弟子传承武功，师父……”
“不是，你这……”秦无衣有点伤自尊，兵卒咋啦，不是你非要当师父，又不是我想……
“师父，那啥，要不……”
“你这声师父，迟了些……”岳江河负手而立，遥望夜空。
“师父，其实吧……算了，我扶你先坐下吧……师父！……岳江河！……师父！……”
……
刀神岳江河，竟是站着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