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这个冬天异常寒冷！
透过残破的窗户，依稀能看见皇城上的长明灯和城里的万家灯火。可此刻，远离都城，仿佛被世界抛弃的破庙里只有几支枯枝在燃烧，提供着微弱的光明与温暖。
火堆旁的供桌被放倒，两个人倚靠着桌面，看身形一大一小，盖着胡乱编织而成的秸秆垫，秸秆头被冻得梆硬，随意伸出。难怪他们身下没铺一层，这得多扎人。
两个人紧紧相拥，却还在发抖。抖得“被子”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老乞丐，今夜，我们会死吗？”说话的是小孩，听声音十二三岁年纪，全身蜷缩在被窝，只能看到一个寸头。
“你千万不要睡着，熬到天…天光就好了。”老乞丐也蜷缩着，露出半个头，眼睛盯着那微弱的火苗，心里道：再坚持一会！
“可是现在才刚入夜，你……和我说说话吧，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事呢。”小乞丐微微说着。为了储存体力，闭着眼睛，声音好似呢喃。
老乞丐望着火堆的目光亮了那么一瞬间！
“我自幼丧父，家贫如洗，母亲以给寺庙僧人缝衣养家，噢，就是这间寺庙了。有一次我来送衣遇见主持，他见我聪慧，资助我读书求学，直至我进士及第……仿佛就发生在昨日，那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刻。后来几经辗转，官海沉浮不提，最终回京任职。佛门有恩与我，我又与他们取得了联系……孰料世事无常，当今圣上抑佛重道，因我与佛门的关系，遭到政党打压，被罢官进狱。最终重见天日后我便来到此地，就在这里了却残生吧……”
老乞丐抬首望向佛像，却只看到漆黑一片。低头叹息道：
“我并不后悔那时的选择，因佛而生，因佛而死。就像这寺中的长老、大和尚们，在官兵前来封寺驱赶时，他们选择了与此地共进退，还把仅剩的口粮让予我们。早晨，我们合力埋葬了最后一个和尚，明日，你只需要将我拉去寺外，让我的身躯沐浴在极乐世界的光辉中即可。”
小乞丐听得迷迷糊糊，不免唏嘘，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啊。
遂想到自己也是一样惨：天生天养，为了生计，走在了做和尚还是做道士的人生路口。最终选择了香客人数多的佛门，当起了小沙弥，日日敲钟不辍，混个温饱。可惜好景不长，新皇上位，把自己饭碗给砸了。天寒雪厚，无处可去，只能在此地先苟着。老乞丐来了，他们便一起苟。
可现在老乞丐却说他连苟都不想苟了，好像活不过今晚似的！
小乞丐宽慰道：“老乞丐，你也不要灰心嘛。你给我取名连夜，不就是想让我们在这寒冬里一夜又一夜的活下去吗？况且你教我的一百个字我都没学全乎呢……你说，这个皇帝喜欢道士，谁知道他能当几年呢，说不定下一个皇帝又喜欢和尚，到那时，你继续当你的大官，我继续敲我的钟……”
老乞丐无奈笑了笑，没再接话。
万籁寂静，寺外风雪依旧。
……
灭佛行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武宗不喜佛教，上位后，下令宣布废除摩尼教，杀掉全部摩尼教成员，并且所有的寺庙都被毁掉，经书也被烧掉，财产一律归官府所有。后不久又下令天下所有僧尼全部还俗，而这一次的毁佛运动，共计拆毁四千六百所寺庙，四万多座招提、兰若，有二十六万多僧尼还俗，有十五万户奴婢被收为两税户，有数千万倾土地被回收。
这一切都沉重的打击了佛教势力，破坏了佛教的发展，重创了佛教文化。
覆巢之下无完卵，像老小乞丐这样的例子天下还有很多，不同的惨剧也在上演着。
百足之虫死不僵，寒冷漆黑的夜幕掩盖下，又有多少隐秘之事正在进行中呢？
……
道教再次崛起了。
宣政殿内，灯火通明，无一暗处。
因道门进言有理，灭佛有功，道门掌教赵真人被封为国师，被皇帝指派与宰相大人共同处理灭佛后续事宜。道门从女帝时期颇受冷落至今，百多年后，终于再次掌握了不少权柄。
赵真人乘势进献一瓶长生丸，圣上大喜，摒退左右，当即享用。赵真人默默退下。
退至偏殿后，立刻有小道士附身禀告，所言听得赵真人眉头紧皱，随即吩咐道：
“邪魔歪道，祸乱朝纲，愚昧百姓，死不足惜。奉天子令，当尽诛之。”
小道士领命而去。
赵真人站在殿外，欣赏雪景。想到自己如今贵为国师，老对手已是亡命之徒，两教之争终于落下帷幕，眉头渐渐舒缓。雪花点点，只见他一手持尘，一手抚须，遗世而独立，飘飘欲升。
真乃仙人也！
“福生无量天尊。”
……
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年代，光头的男人不易隐藏，光头的女人更甚。
不过这不适用于佛教的高僧们。佛教教义偏向于劳苦大众，要度他们往生极乐的，是以受信者众，银钱田亩都不缺。能很好的隐藏有生力量。
一个隐秘的所在，高僧们正在密谋。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时候启动了！”
“天发杀机，是以该反击了！”
“然细部尚未完善，也未完全掌控。恐生变故！”
皆言之有理。众僧举棋不定，望向禅案前一老僧。老僧正闭目禅定，过了一阵，突然右手化禅杖，杖指虚空连点十数下，高僧们眼中似有流光划过。老僧右手复原，缓缓道：
“依原计划，便宜行事！”
众僧信服，双手合十：
“南无阿弥陀佛！”
……
残破寺庙内。
枯枝终于燃尽，火苗渐熄。小乞丐抖得更厉害了，他将老乞丐抱得更紧，哆哆嗦嗦的说：
“老…乞丐，明天我好像帮…不了你了，那极乐世界…是不是很…温暖，你带我一起去吧。”
老乞丐眼中映着的火星灭了，他的眼里瞬间被黑暗吞没。
“连夜，不要睡着，听我再教你一首诗吧：‘……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念着念着，老乞丐似乎被冻得神志不清了，转而念道：“生、老、病、死皆是虚妄，佛法无边，佛渡……有缘人……”
念着念着，老和尚声音渐渐低沉，直至不可闻。
小乞丐也不发抖了。
就在此时天边划过一道流光，转瞬间来到破庙里。流光停在二人身前，化作一道椭圆形的光门。
老乞丐没有睁眼，却又看见了光明，那光是七彩的，流动的。
他的心中已经有所明悟！
他掀开身上的垫子，抱起小乞丐颤颤巍巍地走到光门前，问道；“小连夜，你姓什么？”
小乞丐被光门的力量所温暖，复苏中迷茫地回道：“李！”
老乞丐点点头，把李连夜抛进光门。
“好好活下去吧！”
光门微缩了一下，似乎在挣扎。最终迅速合拢，像火堆燃尽，最后迸发的火点一样闪烁着消失不见。
老乞丐摸着黑走出寺庙，喃喃道：“连夜小友，老夫郝仁。嘿，还真是好人呐，这晒太阳的事也就不麻烦你了。待明日骄阳起，老夫先替你探一探极乐世界的路去，哈哈哈哈……”
苍老的笑声发了几声便戛然而止。天地间多了一座雪人。
……
不久两道身影飘进寺庙。
一道身影摸了摸凉尽的火堆，叹了口气：
“唉，又晚了一步。”
另一道身影冷哼一声，背后的长剑出鞘，剑芒划过堂前的佛像，倏然回鞘。
佛像一分为二！
……
暖和……真暖和！
烫……啊啊好烫！
李连夜被烫醒了，哪怕这是他在寺庙里梦寐以求的梦，不愿醒的梦。
但当他睁眼后，真的懵了。迅速从地上爬起。
“我不是在破庙中快被冻死了吗，这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晒得我皮肤发烫是怎么回事？还有地上的沙子，茫茫多的沙子，这难道是老乞丐教我识字时说过的……沙漠？”
“老乞丐，你在哪？”“老乞丐，你在吗？”
无人回应。
李连夜也不再叫了，他渴了！这是真实的感觉，和脚趾头揉搓着砂砾那种细腻感一样真实。
望着无边无际的沙漠，李连夜茫然地转了几圈，原地坐下。脱下身上破旧的棉袄，只穿一件单衣。他摸了摸还有些扎手的寸头，双手举着破棉袄遮挡住阳光。
“佛祖老爷啊，你这一冷一热的也太极限了吧，冻死我和热死我有什么区别吗？呃……慎言慎言！佛祖老爷保佑，来个人救救我吧！”
李连夜双手合十。
然后他就看见远方的沙丘拱动，两股沙浪朝他滚滚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