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叛国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敢问先生,天地如此浩渺,可有长生不灭者?”
大顺王朝北境,平定城外,一唇红齿白,略显消瘦的少年,正手捧着泛黄古籍,回头打量躺在那青牛脊背上的陌生老者。
老者长发凌乱,须白如雪,矮胖的身材,甚是滑稽。
少年回头之际,这位不知姓名的老者,已然四脚朝天躺在牛背上打了好些个呼噜。
平定城隶属抚山郡,乃是大顺王朝北部边疆的军事重镇,出了城头再往北去,便是那无边无际的大漠。而六百里开外的阴山山脉,更是匈奴老巢。平日里,可没有什么外人敢来此地闲逛。
少年见老者呼噜震天响,料定是暑气难耐睡着了,便笑了笑,转过头来继续看书。只当那人是个爱吹牛皮的假方士,竟如此眼拙,忽悠到我裴星河的头上来了。
本少爷是什么样的脑袋瓜子?打两岁开始识字,如今年过十二,说是读破万卷书也不为过了。
“还吹嘘自己是什么得道高人,分明是那不识天数的凡夫俗子。”
少年突然合上书,揉揉眼袋,意兴索然。
书上说,天地浩渺,宇宙洪荒,不止眼中之所见,更不是双脚可以丈量的。
既然天底下有如此多的能人异士,为什么我裴星河就遇不着半个?
少年想了许久,又揉了揉太阳穴,心忖着,或许是那机缘未至。
“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小娘皮,人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可自通也。这机缘二字,岂是那般好得的?”
青牛一声低吟,老者兀自起身,却是擦起了嘴角的口水。
少年闻之跳脚,大骂道:“牛鼻子,你唤谁是小娘皮?”
“呦?还颇有些男儿血性?罢了罢了,你我即萍水相逢,便算作他乡之客。这两本书送你,权当是我老神仙赐你的机缘,如何?”
老者翻下牛背,从袖中掏出两个崭新的本子,捋着长须嘿嘿怪笑。
忽有一阵凉风掠过,掀起漫天黄沙。
裴星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拍掉身前尘土瞧去,两个本子,一本名为《九洲霸王录》,一本唤作《造化金册》。
上手要拿,却又被老者收了回去。
“不白送,碎银二两,礼尚往来。”老者继续怪笑。
裴星河哪能上这当?
二两银子,都够在平定城中吃上十顿大席了。
你一个又矮又胖的糟老头,开口就要这么多钱,真当本少爷是那地主家的傻儿子?
“看来是星河与前辈有缘无分了,如此大礼,前辈还是自个儿收着吧。”
少年说罢,转身便走。老者也不挽留,真就收了书,骑上青牛儿,追赶西下的残阳去了。
只是没走多远,又高声唱道:“观你印堂发黑,气散天门,不日便有大灾。如无处存身,可来绥阳小君山找我。贫道苦海,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高手,高手个屁!”
回到平定城中的裴星河脸色十分难看,本是开开心心出城避暑的,结果平白无故被一个四处骗钱的老道咒了去。
不日便有大灾?还无处存身?
他那老爹好歹是个征北将军,正六品的禄位。莫说在这平定城,就是望眼方圆百里,他爹裴守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臭牛鼻子,真个晦气。”
裴星河眉头紧蹙,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往日的平定城,这个时辰,守城的戍卫换岗,屯田的府兵还家,最是拥堵不过。但是今天,格外冷清。
“那是?”
裴星河抬头望向城北,天上似乎飘着笔直的狼烟。
“难道是匈奴来犯?都去北门了?”
少年有些慌乱起来,在他的记忆里,匈奴至少有三年未曾大举入侵了。凡是需要借用狼烟传信的,必定是敌军人数众多,平定城寡不敌众。
“我爹他……不行,得去北门看看。”
裴星河来不及细思量,拔腿就往北城门跑。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地,总算是瞧见人影了。
那高矗着的城墙之下,一队队士兵、杂役,正不断往城头运送弓弩、雷石、滚木等等器械。上去一批,又下来一批。下来的人,大多都夹带着伤员,处处是那刺耳的哀嚎声。
裴星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小时候父亲去城外打仗,顶多熬上一宿也就回来了。这些年,平定城的驻兵大部分都去屯田开荒了,农闲时就自个儿弄些节目消遣,唱戏听曲儿,舒坦得很,早就忘记操练是什么了。
“如今看来,爹爹的担忧没错。这十八万人的镇北大军,早已烂到了骨子里。不光是我们平定城,其余几城,安定、福临、永康,应该都已经乱作一团了。匈奴人这次,必定有备而来。”
裴星河眼皮直跳,用了许久才让颤抖的双腿恢复正常。或许是见他杵着不动,有个戴甲胄的汉子跨刀走上前来。
一打听,是征北将军裴守意之子,汉子原本冷漠的神情,瞬间暗淡了几分。
也不等他说话,少年先道:“可是城门司马李战将军?”
“你认得我?”汉子挑眉,有些惊讶。
裴星河看了一眼那盔甲上的血迹,低头施礼,“前年我随爹爹去将军府上吃过席,当时将军手里抱着刚满月的娃娃,意气风发,侄儿记得清楚。敢问将军,我爹他?”
李战不答,眉头紧锁了一阵,才示意裴星河跟上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逆着人潮登上城头。放眼瞧去,狼烟四起,黄尘遮天。匈奴大军,果真已兵临城下。那先头部队方才退去,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整个护城河,都被那飞桥锁链铺满,到处都是散落的血肉,异常惨烈。
“这先头部队大约五千人,个个乔装打扮成牧民,刚过晌午便到了城下。我们这些年松散惯了,等有所察觉时,好几架云梯都爬到了城头上。”
李战望着远处逐渐消失于沙尘中的匈奴人,死死攥紧了拳头。裴星河根本没心思听这些,赶紧又追问自家父亲的下落。
“你爹他……”
“到底怎么了?是伤了还是死了,将军总能说句实话吧?”
裴星河忍不住吼出了声,也顾不得周围的那些诧异目光。
汉子瞪了眼近前的卫兵,回头道:“约莫一个时辰前,你爹带着一支骑兵从东大门杀出,偷袭了匈奴的左翼阵列。敌军近千人溃败,落荒而逃。之后你爹继续带兵冲杀,此时已不知深入大漠何处。”
“传令兵呢?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无一骑回来报信?”
裴星河脸色骤变,本就白皙的面容,瞬时煞白。
两军交战,一去无返,那自然便是凶多吉少了。
征北将军裴守意,虽说在北境十八万大军中是出了名的骁勇,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北境长达十余年的太平,再高的武艺,都要被荒废。
何况匈奴主动来犯,不可能就那区区五千余众。裴星河熟读兵法,也清楚镇北军的规矩。追敌不得深入大漠三十里,一个多时辰,以战马的速度,足够跑出百里之遥了。
“李叔,能否借我两骑,随我出城寻找家父?”
“你会骑马?”李战显然没料到眼前的瘦弱少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就目前的形式,别说一个年未及冠的孩子,就是他自己,都不敢踏出城门半步。
八百里阴山,休养生息了十几年的匈奴,鬼知道这次来了多少人?
裴星河抬头瞪眼,直视着汉子的目光,“会骑,万望将军应允。”
“不成。”这一次,李战的回答出奇果决,“别说我只是个小小的城门司马,即便是你爹那样的战将,此时也无权打开城门,放人出关。”
“那你说怎么办?”
“再等等,你爹带走的那支骑兵,是我平定城的精锐,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何况他们方才出城不足两个时辰,或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不足两个时辰?以我镇北军骑兵之神速,两个时辰都快深入匈奴人的南部草场了,李将军岂能不知?也罢,给我一匹马,我自己吊着绳索下去!”
裴星河一掌拍在城墙上,嘶声怒吼。那股子狠劲,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够爆发出来的。
城门司马李战猛然一怔,愣是握住刀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之人,唇红齿白,形骸消瘦,简直似那女儿身。可这学识与说话的口气,却连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武将都不能及。
这裴家怪胎的传闻,到底不是空穴来风?
“什么人,敢在这边防重地大呼小叫?蒙运,且与本将军将其拿下后再行审问。”
“末将领命!”
哒哒哒哒哒……
城楼拐角处,一员身躯高大的猛将应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只见其身着厚重的明光铠,大步流星而来,气势极强。沿途的那些戍卫,个个面露骇色,避之不及。
李战瞧见了,更是立马单膝跪地,高呼:“拜见神威大将军。”
裴星河脸色微变,目光绕过那径直走来的高大将领,望向其身后的一行人。
为首者,龙躯虎步,身着金甲,腰挎天子剑,说不出的神威赫赫。几乎与之并排行走的,还有一个大胡子道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身披一件太极百衲衣,眼若狐眸。
这一行人,裴星河一个都不认得。但他认得“神威大将军”五个字,乃是北境十八万将士的副帅,镇北大军的二把手。
此等人物,已是他裴星河望尘莫及的存在了。
“哼,大难临头失了神智?可惜你父通敌叛国之罪百死莫赎,且给本将跪下!”
轰!
一声暴喝,狂躁的罡凤自头顶贯下。少年顿觉浑身欲裂,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趴在了炙热的砖头上。
五体投地,奇耻大辱!
“通敌叛国?”
一旁的李战,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