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心死如烟灭
腊月二十八,飘渺派位处太白山脉,大雪纷扬,金灿灿的腊梅花点缀在枝头,如同雪地里的黄灯笼。
蜿蜒绵长的太白山道,有若干人正在拾级而上,为首的青衣男子说道:“想不到关掌门表面热情熟络,内地里却是如此肮脏卑鄙的小人。”
有人附和:“对啊,竟然打算残害同门以提升修为,真是令人不齿!”
“听说他的宝贝女儿也不是好东西,嫉妒小师妹得到了大师兄的喜爱,居然打算将小师妹给杀了,得亏没得手,不然又得造孽啊!”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皆是对这位关掌门的不耻与鄙夷,说话声随着距离被寒风掩盖。可谁也没看见的是,他们身后跟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蓬头垢面,身形单薄,似乎没了神志,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麻木地跟着这一群人,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的,不是的,我爹不是这样的人…”途经陡峭山道,迎面吹来一道冷风,盘积在松树上的雪被陡然吹落,纷纷落在这行人的衣摆上,却穿过女子,缓慢飘落到石阶。
外头银装素裹,飘渺派内却热闹非凡,红毯十里,覆在皑皑白雪之上,从大门一直铺到正厅,无数红灯笼随着寒风微微摆动,似乎想摆脱寒日里无处不在的寂冷。
一行人眼看着到了目的地,看到来人后立马露出殷勤的笑容,拱手道:“相掌门真是年少有为,不过弱冠,便已成为人界首屈一指的飘渺派掌门,真乃前途无量啊!”
该男子身形修长,穿着一身红衣,袖口描了一圈金绣祥云,头带银冠,脚踏黑履,衬的整个人更加丰神俊朗,让人高不可攀。他微微摆手,谦卑道:“不敢当,相某初生牛犊,德薄才疏,不值得各位如此抬爱…”
一位穿着白色道袍,长胡长眉的人赶紧打断:“这有何不敢当?若不是您,那混账关中望还不知要图害多少人!”
说罢便示意身旁人拿出一个匣子,“这是我代表清虚派备上的一份薄礼,还望笑纳。”随即打开一条缝,竟是一柄毕方骨伞!相传能够抵挡元婴期的一次天劫,人界想要得到它的人趋之若鹜。
相承乐扫了一眼,赶紧推托,“这毕方伞何其珍贵,小生何德何能能受清虚派如此厚爱!”
归元道长摸了摸胡子,故作深意,“相掌门善举良多,受您拂照之人不在少数,日后还希望相掌门能像以往一样多加关照。”
相承乐微微一笑,随即了然,示意弟子将匣子收下,“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哈哈大笑,一一向相承乐打了招呼,个个笑得满面春光,寒风凛冽,吹得几人衣摆哗哗作响。相承乐突然想到什么,略带歉意道:“是小生疏忽了,太白山上常年积雪,冰冷刺骨,前辈们初次来访,定会有所不适。”随意用手一挥,浅蓝色的灵力瞬间笼罩整个门派,寒风瞬间停止呼啸,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遍飘渺派各个角落。这是元婴期的修士才有的修为,以一己之力转寒为温,所需的灵力可不是一点半点儿,如此大范围的维持,可见相承乐的修为有多高深!
归元道长眼露惊喜,想不到相承乐已经修炼到元婴期,看来以后不求得不到庇护。心底又忍不住嫉妒,自己苦修数十年不过才金丹后期,区区弱冠小生竟然修炼到元婴,翻遍整个人界也不出十个。
今天的飘渺派天黑的格外早,夜阑逐渐拉开帷幕,悬挂着的无数鲛珠无声发出光芒,将飘渺派照的亮如白昼,热乎乎的饭菜陆续乘上,正厅门前的百年红木倏的落下两排对联,之间上面龙飞凤舞,红纸黑字:
良辰聚会主宾欢,蓬门且喜来珠履
有人瞬间明白,小声嘀咕着:“这是…相掌门要大婚?”旁边的人嗤了一下,“你看相掌门一身红衣,而且他与小师妹早已情投意合,仇敌一除,可不得赶紧成婚吗?”转而又嘿嘿淫笑两声:“想不到相掌门看着正人君子,也是个性急的…”
众宾客议论纷纷,没多久便都开始异口同声祝贺。
外面寒风似刀,一棵腊梅被吹倒,积雪簌簌落下,呼啸着的冷风像是女子的哭泣,又尖又细。
衣衫破烂的女子仿佛感觉不到冷,只是盲目的念叨着,又像在说与谁听。
“恭喜相掌门,贺喜相掌门!”如此凛冽寒风都盖不住里面的喜庆气氛,恭贺声爆炸传来,女子身形一颤,突然发了疯般闯入飘渺派,边跑边叫,“我爹从来没有杀人,我爹从来没有夺人修为…”
可没人听得见,也没人看得见。
她嘶吼着打翻宾客的喜酒,想扯下红彤彤的对联,可她什么也碰不到,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满目疮痍,伤痕累累,指甲被硬生生拔去,就连指关节也被削去。
突然锣鼓声起,有人大喊着,“新娘子来啦!”
众人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声,新娘子穿着一身繁杂华丽的嫁衣,桃红缎被彩绣成双莲花纹,腰间封了一条云鹤描金的袋子,更加盈盈一握,足下步步生莲,那锦盖下露出的一抹红唇,配上雪白的肌肤,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一时间,众宾客寂静无声,随即又开始夸赞,“想不到人界还有此般姿色!”没多久便又热闹了起来。
女子无力的坐在地上,痴痴的看着那一对新人,突然笑了,相承乐笑的春风得意,女子一时恍惚。
“承乐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好,给你买!”
“承乐哥哥,我要跳咯!”
“小洱直接跳,哪怕刀山火海我都接着你!”
“承乐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小洱。”
……
“承乐哥哥,你带回来的是谁?”
“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妹,这可是我如今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小洱,我们一起好好对她好不好?”
……
关洱干笑两声,她感觉流出了眼泪,摸了摸却又什么没有,对啊,她现在只是一缕残魂,怎么可能会有眼泪这种珍贵东西呢。
新娘突然趔趄一下,相承乐连忙扶住,生怕自己的娇娇新娘疼到哪儿,台下传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关洱想起了自己的尸体,好像就埋在后山,连个全尸都没有。
约莫是一个月前,大雪还没这么大,依稀是个能见到阳光的明媚日子。关洱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怎么就突然成为了妖邪,他被众人围在门派前,任爹爹怎么解释都没用。他们说爹爹残害同门,说爹爹修炼邪道,怎么可能呢?爹爹最常和关洱说的一句话便是:“咱们修炼者,不可能事事如人意,但求不愧天,不愧地,不愧于心。”
一向德高望重的飘渺派掌门,此时头带散落,发丝凌乱,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可眼前的绝望却让他窒息,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再次说出了已经说了千百次的话:“老夫从未做过伤天害…”话音未落,一道犀利的剑气带着白光,径直甩在高中望脸上,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人群中发出一身暴呵:“还想狡辩!你这老儿当大家都是死的吗?关笑死于元婴后期的飘渺剑法,除了你还有别人?”有人啐了一口,“真是令人不齿!”关中望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当即愣住。
关洱扑了出来,眼眶中全是泪水,看着眼前人,满是不可置信,“陆叔父!你怎可说出这种话污蔑我爹爹!我爹爹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吗?”关洱哽咽道,已经看不清前方,“你与我爹爹可是几十年的交情啊…”陆千山眼神闪躲,没有作答,反而对着众人,大声道:“今日证据确凿,关中望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立即引出一阵附和。
关中望担心女儿,赶紧让她躲起来,可眼前这群人却早已听不见任何话,不知道谁扬了一鞭子,“陆掌门念及旧情,我可不念,今日就让我替天行道,除了这等邪物!”
关洱来不及阻拦,数鞭落下,关中望的右肩当即血肉飞溅,关洱尖叫着扑向爹爹,却被人突然拖走,关洱哭着挣扎,“让我去,我要去救爹爹!”等看清来人后,有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选择了相信,像是溺水人抓住了最后稻草。
“承乐哥哥,你去救救我爹爹好不好?我爹爹不是那样的人,你去帮他好不好?”
相承乐面露心痛,将关洱搂在怀里,安慰道:“小洱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你爹爹的!”
关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正欲挣扎,却突然浑身没了力气,倒在地上。
相承乐看着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关洱,漫不经意的笑了声,“你爹不死,飘渺派怎么会到我手上呢?”他蹲下来摸了摸关洱的脸,温柔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你不死,依旧是你的承乐哥哥。”
“一拜天地!”锣鼓喧天,新娘在新郎的搀扶下,盈盈对着天地鞠了一躬,相承乐看着自己的美娇娘,满目柔情,为他本就俊逸的面容更添了一层光彩。
关洱望着新娘出了神,只有自己知道这幅明艳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腥臭恶毒的心。
关洱是被痛醒的,虚弱的睁开眼,眼下是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黑红色的不明污渍,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可真是娇滴滴的小姐身子,才挨了一刀便醒了。”关洱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小师妹萧岚月,萧岚月掩嘴一笑,得意道:“想不到吧,师姐有一天也会落在我手上。”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月形弯刀。
关洱看着手臂,一块血坑正在汩汩冒血,身旁发霉的桌面上散落着一块皮肉,关洱强忍着剧痛,咬牙道:“萧岚月,我念着你是承乐哥哥的小妹,对你诸多照顾,你为何这么对我?”
萧岚月听着“承乐哥哥”几个字尤其刺耳,恶狠狠地又剜了一块,关洱尖叫一声,火辣辣的疼痛感迅速窜上膝盖,大量鲜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出。
“我最讨厌你喊承乐哥哥的样子,真让人恶心至极。”萧岚月嫌弃的避开了关洱膝盖处流出的血,不知又想到什么,眉梢上满是得意,“我可不是他的小妹,我是他的未婚妻!”她突然凑近,狠狠捏住关洱的下巴,欣赏着她因剧痛而狰狞的面容,红唇微张:“你不会还指望着承乐哥哥来救你吧?我告诉你,就是他将你交给我的,让我,随,意,处,置。”、
关洱在剧痛之下,无法思考其他,浑身颤抖,又突然想起昏迷前相承乐说的话,心中一片冰凉,心如死灰,只恨自己没有早日识清这对狗男女的真实面目,痛苦将她拖进绝望的深渊,却仍旧用尽浑身力气说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萧岚月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眼里蓄了一圈泪,:“那我就等着你哦,师姐。”她掏出洁白的丝帕,将月形弯刀浑身擦了个干净,疯狂从眼底渗出,勾起的唇角像是毒人的罂粟花,轻飘飘的说出几个字,却是残忍至极:“那接下来,师姐,我们来玩点其他的吧……”
就这样,关洱被萧岚月前前后后折磨了一个月,身上所有能剔下的肉都被割了,所有的骨头都被碾碎,青春明亮的容貌被萧蓝月用匕首作画,直至一天前才彻底气绝,任何灵药都无济于事,萧岚月便让人将尸体扔在了后山豺狼最常出现的地方。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随着司仪一声高亢的喊声,婚礼终于迎来了高潮,众人言笑宴宴,端着美酒说着举案齐眉,天造地设,新娘偷偷红了脸,新郎的温柔快要化成了水。只有关洱蹲在角落,无言的看着一切,那一张张写满虚情假意的脸让她突然明白了,根本没人在意爹爹是否清白,他们要的只是爹爹死,要的只是飘渺派在人界的地位。
欲望像一条毒蛇,驻扎在人的心肺上,悄无声息蚕食着道德与理智。
关洱飘到了门派门口,这是最后一次见到爹爹的地方,门栏上残留的鲜血已经变成黑色,再也洗不干净了。夜越来越深,风霜渐起,关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自己越来越轻,正在逐渐飘离地面,她想,自己应该是要彻底死去了,连这一缕孤魂都要散了。
雪终于停了,月光惨白,洒下银灰一片,地面积雪折射出细碎的银光,腊梅不堪重负被压折了腰,忽然一道人影,在夜色中投下瘦长的暗影,容貌隐藏在黑夜,只露出苍白的下颚,朝着关洱魂魄消失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