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虬髯大汉
那一年,洪岩易已经十八岁了,以砍柴为业。
他天不亮就起来了,早早上山砍了两捆柴,走了十几里路送到琦江镇的一个富户家里去了,换回来十几个铜钱,之后便去了镇里一家私塾外面趴着窗户听课。
他这两年基本都是固定给这几家富户供应木柴,这些柴不是用来烧火做饭的,而是专门用来烧炭及室内取暖使用的。
大户人家用柴讲究,要烟少,气味好闻的,只有少数的几种树木可用。而这些树木,在周边的都是有主,不能乱砍,得往深山去。
洪岩易精通此道,日子也还过得去,但他想读书却是没有机会,只能趴在窗户上听。
好在私塾的授课先生也是个好人,没有驱赶他。
只是先生也是受雇给富人的子弟授业,屋子、笔墨纸砚乃至衣食都是富人给的,所以他也不能请洪岩易进来听课,更别说给他纸笔书写了。
这些年,洪岩易哪怕常常来听课,实际也认不得许多字。
午后,洪岩易离开私塾往回村子的路上走。
突然,他看见路边有个粗布破衣的后生倒在地上,上前查看,那人似乎是昏厥了。
洪岩易急忙呼救,四周的人都闻声围了过来。
从旁边的土屋里也出来几个人,看似是这后生的亲人,也都是粗布破衣的贫苦人家。
有的亲人立马就哭着说要去请大夫。
但另外的亲人又说:“哪有钱请大夫?给他喝点水说不定就醒了。”
周边又有人说:“可不能给昏迷的人进食喝水,免得吃进去的东西误入喉管气门。
可以用一些土办法来唤醒他,比如用大葱插进耳朵里,这叫开窍。”
昏厥后生的亲人们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一个操岭南口音的书生对他身旁一个中年男子说道:“羿叔,你给他看看吧!”
书生衣着华丽,面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公子,而中年男子看似他家的仆人。
那个羿叔说:“少爷,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尽快赶到前面的镇子投宿,不宜多生事端。”
书生说:“我自幼苦读圣贤之书,立志拯救天下万民,如今眼见一个路人昏倒都不救,岂不是枉读圣贤? ”
中年男子只得听从书生的话,给昏厥的后生把了把脉,检查了一番,而后就让人烧一碗热水来。
一会儿,后生的家人依他所言端来了热水。
羿叔从褡裢里拿出来一个小布囊,从里面捻出一撮白色晶体颗粒。
竟是白盐。
羿叔将盐化在水中,让病人服下。
没多久病人脸色变好,竟醒了过来。
围着的人都惊喜,问道:“你是个郎中?真是妙手回春啊!”
羿叔说:“哪里哪里?我在官户大族里做管事,凡事都要会一点。”
书生说道:“羿叔不用谦虚,你精通医术,今天又算是救了一个人呢。”
羿叔对后生的家人说:“他只是得了缺盐的病,我这一小撮盐只能管得一时,后面如果还是继续淡食,一样会继续复发,严重的话会死去。”
所谓淡食,就是饭菜里不放盐。
那后生的家人很难过地说:“官盐太贵,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余钱去买盐啊?”
羿叔摇头叹气之后,拉着书生就对其他人说:“我们还得赶到前面的镇子里去投宿,就先拜别了。”
说着他们就匆匆走了。
离开了人群,羿叔对书生说道:“少爷,这一片州县的风气不好,我们得趁天色全黑之前到达镇里头才算安全。
而后咱们在这上京赶考的路上可不能再多管闲事了。”
书生大惑不解,但也听从了羿叔,加快了脚步。
洪岩易看着他们远去,对书生是满是羡慕,可他不知道这个叫陆卷凌的书生在多年以后会成为他一生之敌。
“我听说青沙岭的土可以治这种缺盐的病。”这边躺着的后生身旁又有人说道。
大约是青沙岭的土富含盐吧。
但后生的父亲说:“青沙岭的土常年吃的话可是会死人的。”
他母亲含泪说道:“不吃那土现在就会死,吃了那土也是吃了许多年才会死,你选哪一个?当然是救眼前重要了,只是少吃一点罢了。”
父亲不同意道:“我宁愿卖了存粮去买官盐。”
母亲却说:“卖了存粮,全家人都挨不到割稻子,是救一个人重要,还是全家人的性命重要?”
这时候,一个外形健壮满面虬髯的中年人出来说道:“乡人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买到便宜的盐,此去琦江镇七间店的榕树下找一个张姓的中年男人,提徐有余的名字,就会卖盐给你。”
七间店是琦江镇的一个地名,临近江边码头,最早有七间店铺连成一排,因而得名。
父亲又说:“这是买私盐啊?这可是犯法的事情啊!”
母亲说:“顾不得这么多了,眼下救一家人要紧。”
两人争执间,洪岩易再看那虬髯汉子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时候,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拿了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给后生的母亲说:“刚才那胡子大叔在外面给了我这个,让我给娘。”
母亲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袋子铜钱,估计有百来枚。
大家待要找虬髯汉子,早就没影子了。
洪岩易见天色不早了,也起身回了家。
他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再无其他亲眷。
到了晚上,老母亲一直烧着柴火,不肯休息,似乎有什么事情。
半夜,四处静谧的时候,他家的柴门却咚咚作响。
老母亲去开门,进来一个健壮中年人。
洪岩易一看,正是白天那个虬髯大汉。
母亲对洪岩易说道:“这个徐叔,是你父亲的故友,今天他来,是要带你去谋一条出路的。”
洪岩易已经十八岁了,知道母亲说的出路是什么,就是贩私盐。
洪岩易祖上本是北方人,因战乱跟邻里结伴迁来这南方。
到了江南西路的虔康县之时,大家就不想再走了。
在大宋年间,江南西路算是一个富庶的地方。
就这样他们在这里找了一块没人占据的土地,定居了下来。
实际上,本地其他人也大多是北方迁徙过来的,有五胡乱华时期迁过来的,也有五代十国时期迁过来的。
都是外来户,也叫客家人,只是来得有先后而已。
洪岩易的祖上和邻里,也就是现在这个村子里的人祖上迁来得比较晚,好的地块都让别人的宗族占完了。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么一块种不出粮食的土地上过活,然后依靠做一些别的活拿去换粮食吃,而后就有人开始贩起了私盐。
洪岩易的爷爷就是贩私盐被抓,砍了头,而后他父亲又贩私盐被抓,也砍了头。
大宋的律法对贩私盐的刑罚,超过十斤就是死罪,而私盐贩子中就没有只贩卖十斤的,所以抓到就基本是死罪。
洪岩易听说要跟着这个父亲故交去贩私盐,立马就央求母亲说,自己不想去贩私盐。
他倒不是怕死,只是不忍老母独居柴门,想留在家里照顾她。
但母亲却催促他快走,说:“我养你到十八岁,就是指望你出人头地,娶妻生子,为洪家延续血脉。
你如果念及老母,蜗居此地,贻误时光,焉有出头之日?
待我终了,有何面目去见你爹和你祖上?
速速去。”
洪岩易只得收拾了衣物,跟着虬髯大汉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