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时维九月,秋高气爽。

经过一场绵绵秋雨的润泽之后,邯郸城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情。

天色湛蓝清淡。

万里晴空如洗。

白云时舒时卷。

清风徐徐而来。

感受过这清新宜人的景致过后,不禁连心情亦变得闲适淡然起来。

嬴曦在大树下摆出生活的家什,明亮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大街小巷,只见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各类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人如潮涌,车如流水,顿觉得一股熙熙攘攘的气氛扑面而来。

邯郸属于大城。

也是天下名都。

无论城池的规模还是繁华富庶,都不逊于秦国的咸阳或是齐国的临淄,七国之中慕名而来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城中共二十万户,百姓数十万,官宦之家和富商巨贾真可谓多如牛毛,位列公卿高位的高门大户也不在少数。

堪称‘摩肩接踵,挥汗如雨’。

商贸自然也十分的发达,往来七国的商旅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和税收,也因此赵国王室用度一向十分的充足。

还有大量云游士人来寻求机遇,使赵国庙堂不缺经国济世之才,即便在长平受到毁灭性打击依旧是军事强国。

邯郸城防尤其坚固。

城墙既高且厚,质量格外惊人,各种攻城器械和挖掘工具都难以动摇。

护城河宽而深,大有金汤之势,纵有拥有百万大军也难以骤然间跨越。

城墙上方岗哨林立,旌旗招展,军士皆手执长枪大戟,背负强弓硬弩,军容整肃,威武不凡,气势极度慑人。

十多年前,赵军精锐尽丧长平,秦国大军乘胜追击兵临城下,然而坐拥数十万大军围城两年却始终无法攻克。

虽然大部分原因是秦军坑杀俘虏使赵国百姓同仇敌忾,然而邯郸坚不可摧的城墙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两国之争绝非一城能定胜负,若国力不够强大,君主不够英明,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也无法逃脱沦陷的结局。

赵国的百姓恐怕不会想到,就在短短二十多年以后,无数人洒尽热血也要保卫的邯郸将会成为秦国的一个郡。

“邯郸确是难得的好地方,可惜建立醉生梦死上的繁华注定难以长久,武灵王‘胡服骑射’开拓的百年基业,赵国无数豪杰们坚强不屈的热血,终将在无坚不摧的秦国铁蹄下化烟消云散。”

嬴曦如此想道,一时感慨无限。

想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嬴曦已经无心欣赏此处的繁华,可心思却在不知不觉间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雪夜。

只因那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日子。

就在那一天里,风雪弥漫邯郸,嬴曦遇异象穿越而来,身体变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和一位美貌的妇人相遇。

妇人骤然看见嬴曦,美眸之中泛起诧异,顿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嬴曦。”

“可是秦国王室的那个嬴吗?”

“虽是姓嬴,却和秦国无关。”

妇人顿时默然,似乎陷入追忆。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嬴曦,外面既刮风又下雪,天气是那么寒冷,为什么还不赶紧回家却要待在这里呢?”

嬴曦沉默片刻,语气甚是落寞。

“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家。”

妇人微微错愕,显得有些不解。

“怎么会没有家,你的父母呢,你的亲人呢?难道他们就不管你了吗?”

嬴曦微微一叹,神色变为怅然。

“我在这个世上也没有父母。”

妇人脸色一变,顿时大惑不解。

“胡说,天下谁不是父母生的,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你这孩子该不会是生病了吧,尽说这些胡话。”

嬴曦抬头望天,面露思念之色。

“即便有又能如何?我与他们相隔的并非是千山万水,而是漫漫时光,就算是终其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们。”

妇人疑惑更甚,神色很是复杂。

“你这孩子说话总是莫名其妙,但我能听得出你语气中满是落寞悲伤,是不是你的父母把你丢下出远门去了?”

“不是。”

“莫非…他们已经去世?”

“不是。”

“难道是他们不要你了!”

嬴曦闻言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

“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捧在手心里疼爱尚且不够,哪有抛弃的道理,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

面对妇人的追问嬴曦有口难言,只因他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神奇和虚幻,而来历也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哎!”

妇人哀叹一声,面泛慈爱之色。

“看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原来你跟我的政儿遭遇竟然是一样的,都是被自己狠心的父亲无情抛弃的可怜儿!”

“……”

“你这孩子看着当真心疼,看来上天都不愿见到你有更加悲惨的命运,所以才特意安排我在这个地方遇到你。”

妇人说完默默垂泪,一时无言,满是悲伤的表情没有一丝作伪,这倒让嬴曦颇感讶异,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夫人,您为什么会哭?”

“孩子,我是在哭你时运不济,也哭我母子命途多舛,我儿身份尊贵,本应该享受万人尊崇和荣华富贵,不料现在却陷在这虎狼之地吃苦受罪,连性命都取决于他人一念之间,不应悲乎?”

嬴曦瞬间了然,竟也感同身受。

“原来您也遇到了伤心之事!”

妇人回想往事,心中越发悲伤,不知不觉间抽泣起来,尤其在这个和儿子长相颇为相似的少年前更无法控制。

“生于乱世,身不由己,哪里存在事事顺心的道理,更何况身在虎穴,就连生死荣辱也全部掌握在他人手中。”

嬴曦心中不忍,主动开口宽慰,竟完全忘记了自己当下是怎样的处境,而他才是那个需要帮助和宽慰的人啊!

“夫人别太悲伤,我虽不知您的遭遇是什么,但也知道否极泰来四字,人越是处在逆境之中越不能自怨自艾,只要能够坚持不懈,不轻言放弃,相信你们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妇人面色一滞,微微感到惊讶,万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能说出这话来,一时间竟越看越顺眼,也越看越喜欢。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看你跟政儿倒是挺像的,不如你做我的义子吧,跟我回去给政儿做玩伴,这样一来他将不再孤单而你以后也不用流落街头了,只要有我在总归是少不了你一个温饱。”

嬴曦微微一愣,顿觉喜从天降,若真能这样,他的生命至少已有保障,至于更远大的目标只能填饱肚子再说。

“夫人,您说真的吗?”

“自然是千真万确的,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无论到哪里都该受人疼爱,我也有孩子,怎么能狠下心欺骗你呢?”

惊喜来得太快,嬴曦喜不自胜,然而深厚的涵养让他虽喜而不乱,绝不会因为忘形而让自己给人留下坏印象。

“谢谢夫人收留,您的大恩大德嬴曦永生不敢忘,将来必有厚报,若是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定让您显贵人前。”

妇人微微一笑,生出无尽感慨。

“傻孩子,你能有这份心就好,哪要你真的报答什么,我就不明白了,如此聪明伶俐的孩子他们竟舍得丢弃。”

嬴曦立时默然,再次无话可说。

“……”

“看你小小年纪就已谈吐不俗,想来也是生于诗书之家,虽一时落难,相信长大以后也不会是一个平凡的人。”

“夫人谬赞了。”

“你怎么还叫我夫人呢?”

看着这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嬴曦一时间有些难为情,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就没那么多矜持。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若一味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会将自己陷入绝境。

“儿……嬴曦拜见娘亲。”

妇人扶起嬴曦,面带慈爱笑容。

“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太冷,容易受凉,赶紧整理一下随娘亲回家,娘亲下厨给你做一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听到有饭可吃,嬴曦更觉饥饿,一时之间又觉得亲切又觉得感动,这个时候谁能给他吃的谁就是他再生父母。

“多谢……娘亲。”

“对了,娘亲家里还有个孩子,他叫政儿,和你长得简直太像了,若他知道自己多了个兄长指不定多高兴呢!”

“政儿?”

……

世事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捉摸。

后来他才知道,收养他的妇人是现任秦王的夫人赵姬,而她口中的政儿则是未来横扫六合的千古一帝秦始皇。

只因异人在多年前随吕不韦暗中逃回咸阳,母子二人便被留在了此处,自此以后开始长达十多年的人质生涯。

本应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因嬴曦的意外闯入而发生了丝丝变化,三者的命运已在那个雪夜彻底交织在一起。

一切都已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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