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庙会
“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有人一字一句地念着。
王德奎抽着一棒旱烟,挤在人群里,也盯着戏台两旁的对联看了半晌,终究不知其意,皱着眉头问那人:“那……什么意思呀?”
他家里穷,没上过学,一字不识,两眼抹黑。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活怎一个‘难’字了得啊!”那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王德奎愣愣神,点点头,像是听懂了:这对子好哇,生活就是这个理。
他问:“这字怎么念,教我两遍?”
那人一看,一脸不屑:“没上过学?”
王德奎点点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听好喽!那是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那人摇头晃脑,像私塾里教书的老先生。
王德奎跟着读了一遍,没记住。那人再读一遍,记住了第二句。
对方摇摇头:“你咋这么笨呢?最后一遍!”说罢,又摇头晃脑地重复了一遍,语速放慢。这回,王德奎总算记住了,遂重复一遍:“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对不?”
那人拍拍手一笑:“对头!”说罢,背着手走了,嘴里跟着戏曲的调子咿咿呀呀哼唱:人生呀嘛如那个戏呀戏呀嘛如那个人生哎哟喂,生活呀嘛怎呀怎一个“难”字了得嘿哟喂!
望着远去的背影,王德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说谁笨呢?这不太吵没听清嘛!
对联是前天上午贴的。昨日登台戏,今日刮了风,右边的一副从中间“看”字处撕烂了,不知道是风还是人为。半截红纸翘起,如一面小旗子,哗啦哗啦上下摆动;“看”字像人的黑眼珠,耷拉的纸片是眼睑,随风一闭一睁。让人想起这清风不识字,但懂人间曲啊,好的看一看,赖的闭上眼。又恰似这风听醉了,醉得摇头晃脑,也跟着节拍咿咿呀呀。又似在卖力鼓掌,为人间的这份乐子拍手叫好。
贴对联的柱子,朱红漆已经发暗了,有的掉皮了,露出零星白斑,像是得了白癜风。无聊的风,玩弄着半截红纸,故意揭了它的遮羞布,像是在嘲笑:看吧,这家伙竟然一身的疮疤!
短短十四个字,道尽人间这苦日子: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活,怎一个“难”字了得。解得好!实在妙!王德奎吐了一口烟圈,青烟钻过胡子,蹬鼻子上脸,把他熏出了仙人的味道。
高!实在是高!他打心里佩服这作对联的人,真是个高手。
大院里,人山人海,嘈嘈杂杂。戏台顶上,有两个扩音喇叭,一左一右,正冲着关老爷的大殿,卖力地吼着秦腔《铡美案》。声音很大,带着破音,吵得人头疼;偶尔风一吹,声音一暗,像一团棉花堵住了喇叭。
1990年农历三月初四。天阴,有风。龙窑乡逢集。
每年的三月三,龙窑乡街上,都会请一台好戏,给关老爷唱一唱。听舒服了,伺候好了,叫他老人家托托神仙,求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祈祷这日子,越过越红火,人平安无事,顺顺当当。
1989年,本来干旱的大西北,后半年一场像样的雪没下。前半年雨水广,庄稼也好,农民欢呼雀跃——终于有个好年成了。也觉得这关老爷没白伺候,多少关照了一下龙窑人。端午时候,香火异常旺盛。可好景不长,麦黄时节,却整整熬了半个月的梅雨季,不大不小,一直没个停数。
等天放晴,比起往年,这割麦的日子早过了。跑到田里一看,个个傻眼了——麦秆发黑,麦穗出芽!
去年,人们在泪水中收了一茬麦,边收边骂老天爷:你坏了肚子!也骂这没良心的关老爷不开眼,要雨的时候不下,关键时候却坏了大事——三月三的戏没唱欢你老人家的心思?
老天爷似乎也为难。这下雨,就像人憋尿一样,有时候正好合了农人的心意,下到正点上了,有时候偏偏下在麦黄六月。也无奈,尿憋了总得尿吧!
那一年,龙窑人吃上了麦芽糖面,不道地,但甜甜的。八月交公粮时候,被乡里的干部嫌弃成什么样了。人们骂说:这粮管所的孙子,个个都是活阎王,看不见这糟糕的年成,还要挑三拣四收个好粮,哪里有?
今年二月二,下过一场小雪,却不成样子。刚刚盖满地皮,田禾还没解渴,天气倒冷了一茬。
人们都在期盼这场戏,说关老爷已经等不及了。
干旱已久的大西北,很需要一场雨水滋润滋润。田里的麦苗已经干了尖,黄黄的,手一捏就会粉碎。加上田鼠、野鸡祸祸,地里像鬼剃了头,好多处都没了苗子。农人看着心疼,土办法用了,农药也撒了,可这鬼畜生精灵着呢,人的那点“阴谋诡计”早被它们看穿了,死活不上钩。
一年一度的“祭山”(村里人祈求风调雨顺的祭祀活动)仪式也搞了,老天爷就是不掉泪。
尘土压缩成的公路,车子一过,黄尘飞扬,夹杂着两股黑黑的浓烟,人一下子淹没了。女人摸过棒棒油的脸上,衣服上、头发上,全沾满了灰尘,赶一趟集又得重新洗一遍。
这算不了什么,祖祖辈辈都在尘土里过活,和黄土打交道,关键是两亩麦子受不了。
雨不下,麦子会干死,明年没收成,就会饿肚子,牲口也没有料草——这靠天吃饭的山里人,对雨情有独钟,日夜期盼。
王德奎怀里抱着小儿子王国柱,大儿子王大国、二女子王红珠一左一右,靠在他的大腿两侧,吃着一包两毛钱的葵花籽,脸上洋溢着幸福。这般奢侈的日子对孩子们来说,的确很享受——吃零食的机会少之又少。
四人混迹在人群里看戏。地上的两个孩子还小,根本看不到戏台,不过也听不懂,只是来凑凑热闹,混点零食罢了。
是年,小儿国柱两岁过半,顽皮可爱;二女红珠四岁,性子较倔;大儿大国六岁,中规中矩。家里,大人喊国柱为“柱子”,红珠为“红红”,大国还叫大国。
这名字是村里当教师的王喜盛起的。他说,大国者,要大器,有担当;红珠者,可爱、美丽、精灵;国柱者,栋梁之意。有“国”有“柱(珠的谐音)”,寓意三个孩子团结和气,互帮互助。王德奎一听这解释,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文化人,这名起得好!

","uid":"60787215528
第2章 包办婚姻
此刻,女人林一萍正躺在炕上休息。天干物燥,尘土飞扬,病菌笼罩整个王家庄上空,山里爆发了流行感冒。女人也难幸免,已经三天了还不见好。
不然,她也会前来凑热闹的。
家里有五十多岁的老母亲照应着。三个孩子吵着闹着要看戏,王德奎也没办法,只好带出来。女人害病,躺在炕上老是咳嗽,他看着都心烦;再说孩子还小,怕感染,带出来避避也好。
对王德奎来说,生病这事算不得什么,即便孩子感染了也无所谓,吃几片安乃近发发汗就好了——他最讨厌女人了。自嫁到王家以来,他和她的战争从没有消停过,不是吵就是闹,还时常动手,不分白天黑夜。
总的一句话,他对林一萍是一百个不愿意。不过,不是因为丑陋,也不是因为懒散。
说来话长。林一萍是高屯乡林家堡人,离龙窑乡五十里路。林一萍从小生得漂亮,十八岁那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她和邻村一个叫黄粱的小伙子偷偷恋爱,两人私定终身。后来,被林的继母知道后,觉得脸面丢尽,对女儿一顿暴打。从那以后,两个孩子很少来往,偶尔偷偷私会一次。
后来的后来,他们竟然偷食了禁果。好在细心的母亲及时发现,女儿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事了,继母觉得不对劲,私下拿着皮鞭质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如果不说就打死她。林一萍吓坏了,只得如实招来,一听这窝囊事,气得女人直咬牙关。事已至此,为了不败露丢人现眼,女人偷偷找了邻村的老郎中,抓了一副打胎药,事情才悄悄压下去。
隔了两年,林一萍二十岁,在继母的催促下,被父亲说到了王家庄。林一萍的父亲和王德奎父亲早前一起做过活,一来二去相识相知,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这桩婚姻,就是双方父母一手包办的恶果。
无论从哪一点讲,林一萍配王德奎是绰绰有余。这门亲事,双方父母很情愿,王德奎心里窃喜,林一萍死活不愿。但拗不过长辈的皮鞭,她只能听天由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刚到王家,男人对女人百依百顺。直到后来,王德奎听人说林一萍以前有过风流史,还打过胎。这还了得!从那一刻开始,他彻底对女人嫌弃开来——那一年,大儿子大国刚满一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嘴松的老郎中,把事情说给了多嘴的女人,女人没事围在人群里,唯恐天下不乱,拿这事找点乐子。七嘴八舌,一个传一个,越传越离谱。隔了一年多,这桃色新闻不胫而走,从林家堡传到了五十里开外的王家庄。
此后,俩人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如果大国还没有出生,林一萍早就走了,可有了孩子,她不得不乖乖认命。
两年后,王德奎父亲病逝。王德奎骂女人说,我父亲就是你这扫把星克死的!
当然,这是空穴来风,是王德奎故意给女人扣的屎盆子。林一萍眼含热泪,把苦水吞进肚子里。想起十八岁那年的风流事,她懊悔不已。没成想,那一夜幼稚的冲动,如今给婚姻带来这么大的创伤,也诅咒那无德的老郎中不得好死,嘴不积德,害得她受了这般苦日子。
不过看看今天,更后悔——她的初恋情人黄粱,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盖起了新房子,还买了三轮车,日子过得挺好。相比王德奎强多了。黄粱的哥哥黄文也当了老师,弟兄俩过得都好。
说她家境贫寒,但比王德奎家好多了。王家的房子个顶个的破烂——一间厨房新的,很矮,西房是旧的。北面有一块空地,不知何时打好了墙,那是盖堂屋留的地儿。
想起这些,她时常叹气:这都是命啊!
每次回娘家,闲聊念叨起往事,父亲就会沉默不语,抽着水烟哀声叹气,半晌才说一句:“哎,都是命啊!别想了,好好过日子去!”
父亲深感愧疚,觉得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但一直装在心里没说出口。女儿这般寒酸日子,全是拜他所赐。为了赎罪,每隔一些时日,他就会拿些东西看看女儿,多少救济救济,心里也得些安慰。后来,听说王德奎这孙子对女儿的过往有偏见,他气不过教训了几回,先前还听,后来和他犟嘴,老人气得不再搭理。
能怪谁?怪他瞎了眼。自亲家死后,老人去的少了。他不忍看女儿的寒酸日子,也不想看女婿鬼一样的脸色。
要说王家好的,就数林一萍遇到了一位好公公。他活着的时候,一直向着她的。只要男人骂她打她,老人就不问青红皂白先收拾儿子,撂下狠话:“你小子就知足吧,家里这么穷,人家女娃这么好,哪有你挑刺的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你他娘的再拿这事胡搅蛮缠,看老子不活剐了你!”王德奎想要辩解,但碍于父亲的威严,他不敢明着来,只得私下把窝囊气撒到身女人上。
老婆婆和儿子一条心,对自己的污点一直抓着不放。几年来,她受尽了王德奎的打骂,婆婆的恶语相加。
这日子,对她来说,过得没心没肺。有时候想过死,想过一走了之,可看看三个孩子,她的心一下子软了。
还好,这两年过来,自公公死后,婆婆似乎醒悟了,淡忘了,对自己态度好多了。可王德奎依然那副德行,似乎早已经摸透了她的软脾气,欺人上瘾,得了快感,如今变本加厉。
这般憋屈的婚姻,每况愈下,伤痕累累。感情的裂缝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把这个家隔成了对立的两座城。孩子和她站在一边,王德奎一人一城,老母亲夹在中间,充当护城河。
想想这些年,因为吵架,孩子没少受过委屈。尤其是晚上,王德奎半夜小解,醒来就发火,点一支烟叨叨个不休,她不敢回话,一犟嘴准有一场战争。几个孩子为此时常惊醒,吓得哇哇大哭,她心里难受。所以一直忍让,任凭男人一个劲地骂骂咧咧,她捂住头一声不吭;可王德奎硬是要找茬,骂着骂着手伸过来打一下她的头,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死了吗?说说当年那滋味,美不美?”
林一萍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忍着。有时候忍不住了就回两句:“对,就是比你好!”王德奎一听火冒三丈,捞起烟头就往女人身上摁,火星滚烫,烧得林一萍大声惨叫。
一场战争开打了。夜,又不得平静了。不几分钟,老母亲、两个孩子就跟着过来,老的教训他,孩子拿着笤帚护着妈。

","uid":"60787215528
第3章 王麻子
有时候,王德奎还拿村里的王麻子说事。说她和麻子走得很近,挑一捅水都能腻歪到一起,半天叨叨个不休,怕是偷情呢吧!
每每说起这些,林一萍气得想哭。有时候气急了就怼道:“对,我和王麻子就有事!”话罢,王德奎怒火中烧,一顿拳头,打得林一萍体无完肤:“我叫你个荡妇再骚情!”
当然,这一切都是女人的气话。自王德奎知道她十八岁那年的风流事后,她心里多少觉得对不起男人。可那都是历史了,她能咋办?至于和王麻子,哪有的事!只是王德奎疑神疑鬼,不自信罢了。
王麻子,本名王栓子。打小患过小儿麻痹症,留了后遗症,走路腿瘸,脸上天生一堆麻子。以前村里人叫他“王瘸子”,有人吃过亏,打那以后再没人敢这么叫了,改叫“王麻子”了。当然,在背地里,还会叫“王瘸子”。
林一萍嫁到王家庄是1982年年底。那一年王麻子二十七,比王德奎大两岁。因为腿瘸,脸上有麻子,至今未婚。可是愁坏了老两口,好在他哥已成家。
王家庄娶过来的女子,在王麻子眼里,要数林一萍最漂亮了。王德奎家那么穷,论长相也好不到哪儿去,蔫不拉几的,凭什么他能娶上媳妇,我栓子就打光棍呢?不过当父母的也心知肚明,栓子一脸麻子不说,那瘸腿就是硬伤,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林一萍嫁到王家的那天,天气很冷,飘着些许雪花。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王麻子也来了。人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新媳妇带劲不?”门帘“哗”的一声,一个略显驼背的年轻人闯进来,林一萍觉得地皮颤了一下。一脚还没站稳就跳上炕,连鞋垫子都带出来了。人钻到被窝里,就抽出一根烟卷,色眯眯地盯着她上下打量,笑说:“德奎媳妇长得就是俊俏,让人稀罕!来,给俺点个烟呗!”
山里娶媳妇,村里人都会来闹洞房,做新娘子的可不能生气。这一点,出嫁前的晚上,林一萍的父母就交代过了。
林一萍接过火柴,低着头有些羞涩。王麻子嘴里叼着烟,嘴唇故意厉害地晃动,火苗老是对不准,划了两根也没点着。王麻子假装生气:“这笨媳妇,连个烟都点不着!”林一萍有些上火,噘着嘴说:“你别晃行不?”王麻子嘿嘿一笑:“有意思,生气更好看!”林一萍脸一红,扔下火柴不点了。王麻子一皱眉:“别介啊妹子,哥有抽风病呢!”这话惹得林一萍笑了。地下的人也笑了。
王麻子递过烟:“得了!不为难新媳妇了。这样,你自己点,但要含在嘴里,那样才香呢!”林一萍摇摇头:“我不会抽!”王麻子哎一声:“不会抽也得抽,今儿个我王栓子的烟抽不香,你丫别想消停!”
地下,村里人起哄:“德奎媳妇,你给点一个,这王麻子可难缠着呢!”
王麻子一瞪眼:“都怎么说话呢,说谁麻子呢!”
众人哈哈大笑,林一萍偷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王麻子一拍手:“好家伙!”食指指着,大声说:“德奎媳妇,这烟你更得点了,你才来也笑话我一脸麻子?”
林一萍没办法,只好含在嘴里点了,可怎么也点不着。她不知道王麻子在烟头上摸了唾液,怪不得点不着。
没辙,她把烟头掐掉了。王麻子摆摆手:“这可不行!重来!”无奈,又点一根,王麻子嫌含得太浅,再深点。林一萍照做,点着了,呛得她直咳嗽。王麻子似乎得了快感,裂开嘴笑了,两排黄黄的牙齿露在外面。递给他时,王麻子却皱皱眉:“就这么给?”林一萍一愣:“那还要咋给嘛?”说着双手捧上,以为单手不礼貌。王麻子摇摇头:“叫哥!”林一萍瞥了一眼:“哥!”声音很小,像蚊子在叫。王麻子哎哎两声:“一点没诚意!”没办法,林一萍响亮地喊了一声哥,王麻子才接过。看了一眼烟嘴,邪笑,噙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陶醉地“啊”了一声:“这新媳妇点烟就是香,哥几个还等啥呢?”
王麻子一起哄。下面人都来了,叫她点烟。
那天下午,王麻子闹洞房,没轻没重,把她的裤带都解开了,好在里面多系了一根。王麻子长这么大没摸过女人,像林一萍这么漂亮的,更是要揩揩油。每逢村里娶媳妇,他都会去,他若不去,有人就专门拉他来。
王家庄人说,王麻子不来,闹洞房没意思。
那一次,王麻子趁乱摸了她的胸。不是隔着衣服,手都伸进去了,狠狠地捏了两把。她很生气,但没有发火。母亲说,闹洞房千万不能闹气,不然晦气。
后来的日子,林一萍田里干活,对山挑水,路道串门,或是街上碰见,王麻子总会主动凑上前,和她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起初,王麻子还正经,林一萍也觉得他说话有趣,就没在意什么。到后来,王麻子跟她说荤话,有时候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部说:“一萍,你结婚那天……你那美得很!”说着,搓了搓手。
林一萍一惊,生气地瞪了一眼走了。此后,她见了王麻子赶紧躲开,有时候狭路相逢也少说话。王麻子不在乎这些,像是从来都没说过错话,依然紧追不舍。
因为此,她很讨厌王麻子: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流氓!
今年,麻子虚岁三十五,还光棍。村里人说,他这辈子注定一个人了。不过人改好了,虽说痞里痞气的,但比早前好多了。如今见了林一萍全说人话,但为了避嫌,林一萍还是有意躲避——男人就这么小心眼。其实是不自信,这也证明了她林一萍配王德奎绰绰有余。
就为此,王德奎对她有了想法,以为和王麻子有一腿。再加上十八岁那年的傻事,罪上加罪,王德奎心里的疙瘩越拧越死。
林一萍狡辩:“你不嫌王麻子恶心吗?”王德奎反驳:“你她娘的不恶心,怎么跟做贼一样老躲着他?明明做贼心虚!”林一萍无奈一笑:“你就一神经病!我躲他就有事了?你咋不说王麻子的坏呢?有本事去教训他啊,在我面前耍横,算什么男人!”
王德奎不说话了。他胆小,王麻子独身一人,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谁敢动他?
就上次有人骂了他“死瘸子”,差点被揍死。
王德奎只能心里生气,明面不敢理论。不过对外人,他并不装怂。

","uid":"60787215528
第4章 陌生叔叔
就因为这些破事,男人一直对她有偏见。每逢回娘家,女人都含着泪。王德奎总会检查她的袋子,看是不是拿了好吃的。比如苹果、清油、馍馍等,要是有,少拿点或全留下。因为这,林一萍时常哭鼻子抹眼泪。婆婆看不过眼,偷偷给儿媳妇装上——对这个魔怔儿子,她也是无可奈何,能镇得住他的,也只有老爷子了。可惜人已经归西了。
老母亲清楚,这厮以前还好,自打晓得媳妇有污点以后,才慢慢变得不可理喻。
这以后,王德奎对漂亮,爱收拾的女人总有一种排斥感。走在路上,看一眼,就心里暗骂:这狐狸精,肯定和林一萍一样,年轻时候骚情得很,偷过人嫁过汉!
女人仅有的一盒雪花膏,一棒润肤油,都被王德奎扔进炕洞里烧了。天气干燥,林一萍没了化妆品,皮肤慢慢变得粗糙起来。王德奎看在眼里,幸灾乐祸。女人越遭罪,他心里越舒服,越有快感。
大院里,王德奎抽着旱烟,看着戏,鼻子里不停地跟着哼哼。小儿子国柱被旱烟呛得直咳嗽,王德奎就笑了:“呵呵,把我小柱子熏着了?”说着用胡子扎一下小儿子的脸。疼得孩子小哭两声。
他也是个戏迷,虽然有些唱词听不懂,但觉得看戏重点不在看,在于听,是过耳瘾。每一场戏,他几乎都来,而且看得很认真。像今天也是一样,定睛看着,仔细听着,一会儿陶醉,一会儿笑笑。偶尔,眼睛会瞥到柱子上的对联,人才会分心,就会想起这苦日子,想起林一萍的过去。
他觉得,那撕烂的红纸飘来飘去,对整场戏来说,是个致命的缺陷,很不入眼,扰人心烦。又像是针对自己,时刻提醒着关于他记忆里的某个伤疤,往事翻江倒海,心也跟着溃烂了,隐隐作痛。
潜意识里,总过不了那道坎。女人的污点,像一把刀,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无药可救。他觉得,林一萍就是个破鞋、贱货。这样骚情的女人,能嫁出去也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即便她漂亮又有何用?潘金莲漂亮,但心狠手辣,勾结西门庆,害死了武大郎,干了一辈子的龌龊事。
林一萍就是半个潘金莲。他是个十足的受害者。
抱孩子久了,胳膊会发酸。看看三个孩子,他又一声叹气。这一大家子六口人,老老小小都指着他一个汉子养活,有时候觉得心累。过两年他们就要上学了,到那时想想后怕。
三个孩子,穿着没一个像样子的,浑身上下都贴满了补丁,好在女人给收拾得干净。
老母亲身体有恙,一直拿药养着,欠了一屁股的债。前年后半年,他的一头小牛犊病死了……
除此之外,他还戴着一顶林一萍赐给他的绿帽子,时常受别人的冷笑。虽然不当面说,但每当谈起这一类话题,他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人们本来正常的眼神,他总觉得那里面掺杂了种种嘲笑和鄙夷。这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虚,聊不上几句就黯然离场。
一棒旱烟燃尽,没隔几分钟,又想抽了,一摸烟袋,烟草快没了。他想,这一棒抽完了去买一斤来。
天气骤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回头一看,个个目不转睛,摇头晃脑,都是老戏迷啊,这么久过去了,不但人没减少,反倒越来越拥挤。
王德奎出门穿得少,肚子似乎受凉了,突然觉得腹部一抽,生疼,胀得慌,想去一趟厕所。他把孩子带到人稀的地方,叫大国和红珠看着弟弟,他去跑跑肚子。
剧场大院有个露天旱厕,在大殿一旁,设了个小门,一直锁着。专供戏班和乡里的负责人用。院里这么多看客,从来不给他们开放,要是解手,只得出去。男人随便找一溜空地解决,女人就跑得更远些。
不过,离戏院三百多米的车站附近,有一个旱厕,对男人好使,女人就不太方便——门朝大路,人来人往,里面太显眼。
王德奎叼着一根旱烟,好不容易挤出了大门。先上了厕所,回来顺便买了一斤烟蒂。因为是老熟人,就蹲下来卷了根烟,聊了一会天。
等进去的时候,忽听得鞭炮四起,噼里啪啦响亮。他知道,那是人们在挂红——一条丝绸被面。给唱得好的演员挂一匹,也当是对整个戏班子的赞赏和谢意了。
天色阴重,一阵鞭炮响起,似乎炸晴了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天冷不冷,已经无所谓了。
挤进人群,经过关老爷的庙门,是个圆形的拱门,很气派,上写繁体字“慶雲寺”。他识得“雲寺”二字,“慶”不认识,但知道那是“庆”字,以前听人说过。王德奎抬头看了一眼,心里默念一遍:庆云寺。之后进门烧了炷香。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凡是遇庙,都会进去拜拜,图个心安。
罢了,出门去,卷了根旱烟。挤过去,两个孩子正背着手在看戏,时不时踮一踮脚。
“大国,柱子呢?”王德奎点上烟。见孩子没反应便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大国才扭过头,扫了一眼又转过去,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王德奎刚想大喊一声,只听鞭炮声、喇叭声,人声嘈杂,如一阵春雷,试图淹没他的声音。他只得把脸凑到大国耳旁。
“柱子呢?”王德奎抽了口烟。
“嗯?不是你带着吗!”大国一愣。
王德奎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同时吐了一个不规则的烟圈:“屁话!什么我带着呢,走的时候不是让你俩看着吗?人呢!”王德奎清晰地闻见,空气里飘来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有些呛人。
“刚才有个叔叔来过,说是你叫他把柱子带过去,要量一下身子给扯一件新衣服呢!”
“……什么?什么扯衣服?”王德奎瞪大眼睛,把烟头弹了弹,火星四溅直到熄灭。
“过来过来!”王德奎把半截烟屁股夹到耳朵上,一把拉过两个孩子,来到一块稍微清静的地方。
“咋回事?”王德奎神情紧张,吐了一口唾沫,整了整帽子,“什么样的叔叔?”
“个头不高,身体微胖,头发有些凌乱,嘴角有胡子。呃——身上……”大国皱着眉看了一眼红珠,“哦,对了,穿着一件黑色夹克,灰色裤子,声音温和,说他是你朋友,你叫他把柱子带过去,量量身材给他扯一身新衣服呢……”
“呔!傻子,什么狗屁叔叔!你们怎么没跟过去?”王德奎气得举起了巴掌,却迟迟没落下去。

","uid":"60787215528
第5章 拐卖
“叔叔说人这么拥挤,他一个人顾不过来,万一谁摔倒了被人踩了怎么办?他很快就来……”王大国一直低着头,没敢看父亲一眼。父亲的反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女儿王红珠一直低着头没敢说话。
“人哪去了?一会儿了吗?”
大国点点头:“有一阵子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本地口音吗?”
“不像,有些皱巴巴的,但能听得懂。”
王德奎气得直跺脚:“妈的!前些年听过偷牛的,还没听说过偷孩子的,这人山人海的,上哪儿去找!”
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跑什么肚子,买什么烟蒂,看什么臭戏——年年如此,扮着花脸,手拿鞭杆,屋里哇啦,不过尔尔。”
哎——
王德奎拖着俩孩子,心急如焚,胡乱地挤出了大门。
他知道,这是人贩子,此刻一定不在戏院里,早出门逃跑了。
赶上逢集日,街上格外热闹,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有卖菜的,有摆摊的,有耍猴的,有唱卡拉OK的,有推着车子买猪崽的,偶尔会看见几头牛朝着牛市缓缓走去了。
山里人穷,没有电视机,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日子,除了过年闹社火,就剩下这三月三的一场戏了。自然,谁也不愿错过这难得的好气氛,男女老少纷纷赶来,看不懂也当散散心,透透气了。
喧嚣的街道,向东望不见头,向西看不见尾。很少有车子路过,人头攒动,呜呜泱泱,嬉笑怒骂,像一窝蜂,吵得人心慌慌。
带着俩娃,寸步难行。他想把孩子放到村里王喜魁(村里当教师的王喜盛弟弟,在街上开了一间铺子,专做药材生意)的铺子里,之后再好好找孩子,人这么多,又怕弄丢一个。
费了好大劲,才挤到上街,找到王喜魁的铺子。王德奎神色慌张,交代王喜魁说,麻烦你看看俩孩子,我有点急事去办一下。王喜魁手头正忙着生意,手里记着账,没抬头,也没过问原由,随意应了一声:“好好。”
一个人,总算无所顾忌了。王德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人海,跌跌撞撞,一口气从上街跑到下街,一路喊着孩子的名字,声音很大:“柱子,你在哪儿?”
村里有人听见,过来询问情况。王德奎说,柱子丢了。于是,王家庄的、吴沟村的、高坪村的,凡是认识的人,都帮忙找起来。包括王麻子。
可折腾了一阵子,孩子没见踪影。王德奎心急如焚,额头冒汗,直觉告诉自己,这八成要坏事!没辙,只得去派出所报案。
了解了情况,派出所立马派人搜寻,顺便给通和县公安局打了电话,叫那边也关注一下,有个孩子走丢了。也说了孩子和人贩子的外貌特征。
所长叫刘军,是个刚满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血气方刚,很有精神。但王德奎看不上他,觉得他就是个黑社会,对此人一直有偏见。
这事要从三年前说起。一次王德奎要卖牛犊,前一夜好好的,次日拉到牛市上去卖,价钱都谈妥了,只是给了一半的钱,剩下的说一周后结清。谁知道过了三天,牛贩子突然说牛死了,一口咬定王德奎的牛有病,骂道:“你这孙子坏了良心,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王德奎气得咬牙,二话不说,握紧拳头,使劲一挥,朝牛贩子打去,不偏不倚,把人家一颗门牙打掉了。
牛贩子一声惨叫,火冒三丈,二人厮打起来。恰巧被收摊位费的工商管理人员看到,扭送到派出所。这事就是所长刘军审理的。
二人一进门,刘军就认得出是陈贩子——他的远房表哥。刚上前要打招呼,表哥摇摇头,给他使了个眼色,忙说:“刘所长,你给俺评评理!”
刘军有些发愣,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公事公办,才不会让对方起疑心。
刘军一番询问,最终得出结论:王德奎打掉受害人门牙,属故意伤害罪,要负刑事责任;而这牛的事,如果调查起来,说不准王德奎的确玩了猫腻,搞不好得吃官司!
王德奎对打人的事供认不讳,可刘军说他的牛有问题,人一下冒火了,一冲动骂了民警两句“狗日的”,被人咔咔扣了铐子:“你再这么胡搅蛮缠,给你来个袭警罪,拘留你几天信不信?”
牛贩子赔着笑,赶紧抽出几根香烟,恭恭敬敬地给刘所长点上:“公安别上气,这事就算了,算我倒霉;打牙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不过王德奎的卖牛钱不给了,权当给我补牙的费用了!”
刘军不解,一拍桌子:“不行,这事得查清楚!”刘军是给表哥撑面子,没成想表哥却坚持放弃。他不明白,只好听从。
这事就这么和解了,二人在民事调解书上签了字,一切算完。
事后,刘军问表哥,为什么要放弃?陈贩子唉声叹气:“算了,看他那穷酸样,遇上这事也为难,就当我做了件善事。”
刘军笑了,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三年过去了,王德奎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老觉得,刘军和陈贩子就是一个道上的,联合起来欺负他这个老实人。有几次亲眼见过,这所长和陈贩子,还有街上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走在一起,好像谈论着什么。抑或啥也没有,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只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打掉人家一颗门牙,决心翻案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一拳头给毁掉了。不然要追究起责任来,他也脱不了干系;好在牛贩子也退了一步,他只得见“好”就收,再说牛瘦,卖的钱也不多,犯不上。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林一萍知道后,火冒三丈,怎么也咽不下这一口气。她亲手养大的牛,什么路数她最清楚。女人拿着菜刀要去派出所讨个说法,最终被男人拉住了:“你再去我也得搭进去!”
女人一听,再三权衡只得放弃。她大骂男人是窝囊废。本来关系不好,这么一吵,二人又打起来。
王德奎始终不知道,这陈贩子的确欺骗了他。那牛是被他杀死的,把肉卖给了一家牛肉面馆,又赚了钱。不过想想被打了门牙,陈贩子也觉得这是报应,罪有应得。

","uid":"60787215528
第6章“我想有个家”
今日不得已找派出所,也是出于无奈。有事找民警,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在王德奎心里,一直放不下旧事,对刘军这样有“前科”的人不大放心。
当然,作为所长的刘军,什么陈年旧事,芝麻烂谷,早抛到脑后了。和乡亲们打交道,受教育程度低,法律意识淡薄,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磕磕碰碰那是家常便饭。
不管怎样,他不能有情绪,百姓有难,不管是谁,他必须第一时间出场。何况这是丢了人的大案子,弄不好上面会追责。
刘军戴了大檐帽,叫上俩民警,跟着王德奎去了戏院。时间快到中午,天还没有放晴。
刘军勘察了一下现场,问了王德奎一些问题,之后上了戏楼。见了戏班长,还有龙窑乡的几个领导,嘀咕了一番,说有人丢了孩子,得喊两句话。几人答应,寻人要紧。不一会,戏突然停下了,喇叭里有人喊话:“各位乡亲,各位乡亲!注意了注意了!半小时前戏院丢失了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王家庄的,男娃,身穿一件军黄色上衣,胸前有块的确良补丁,头戴一顶军黄色帽子;下身黑裤子,屁股上有两坨圆圆的补丁。如有看到者,请尽快到戏楼二层联系!也劳烦大家多关注关注,有一个个头不高,身材偏瘦,上穿一件黑色夹克,下着灰色裤子,嘴上有胡须,头发凌乱,操着外乡口音的男子,见到者速速联系!谢谢各位!”
王德奎听得出,那是所长的声音,很慌张。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觉得刘军像是个好人。三年前的往事,再一次闪现在脑海,隐隐约约觉得,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看客一阵骚动,瞬间炸开了锅,人们交头接耳,听不清说了什么,像一窝蜂在开会。好一会过去了,也没个人上戏楼报告情况。刘军去了车站,也去了街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戏还得接着唱,关老爷的雅兴可不能打搅了。不过,隔一段时间,像电视里插播广告一样,喇叭里也会喊一声:“有线索的赶紧上二楼联系!”
人这么多,一直都在认真看戏,没人会刻意去关注某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也许有人看到了,只是喇叭喊话的时候,正好上厕所去了,或者回家了,或者在街上没听见,错过了。
王德奎也混迹在人群里继续寻找。大国和红珠正坐在王喜魁的铺子里听秦腔。王喜魁说,你俩好生听着别乱跑,这磁带也是《铡美案》,和戏院里演的一样;这里面的包爷是李买刚,唱的可好听了!
两个孩子不回话。不知道李买刚何许人也,也没听出来比戏台上的有多好。
约莫一小时候后,林一萍来了。穿着棉衣,身子臃肿,头系蓝色格子头巾,双手互插在衣袖里。鼻里冒着清涕,不住地“扑哧扑哧”吸着。
这噩耗是村长王宽告诉他的,说柱子丢了,赶紧看看去。当时,婆婆也在炕上,村长是偷偷给她说的。
林一萍一听,吓得浑身一抖:“你说什么?”王宽使了个眼色:“小点声!”
林一萍走了,婆婆问去哪里?天这么冷的,还感着冒呢!林一萍笑说,村长捎话说我妹乐萍在街上叫呢,好长时间未见,想看看去;顺便打一针,赶紧好起来,难受得很。
老人摇摇头:“赶紧歇着,上哪儿打针去!乐萍以后看,再受了风寒重感了可了得!”
林一萍穿好棉衣,系好头巾,边走边说:“妈,没事,你瞧我穿这么暖和,不碍事的。”
老人怎么说,林一萍就是不听,婆婆有些生气:“那去吧!我看你是想图欢去了!”
婆婆的语气有些怪怪的。林一萍听得出,这“图欢”二字从她嘴里出来,明显变味了,似乎在说:你个狐狸精是不是又要见相好的去?
林一萍没理,塞好耳朵出门了。
家里的土炕烧得很热,方才睡糊涂了,出了一身的汗,刚一出门,冷得人直打哆嗦。
她知道,这样的天气,不重感一次才怪呢!可柱子丢了,哪能顾得了这些?
林一萍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半路上,碰见吴沟村当大夫的吴老爷子,她喊了一声:“吴家爸,能不能捎一段路,我有点急事。”
吴大夫停住,两句谈话得知丢了孩子,眉头一皱:“赶紧上车!”
路上,老吴安慰了一句:“娃儿别急,估计是谁在开玩笑呢,把孩子故意抱走,急急你家德奎!”
林一萍“哎”了一声,声音很小,吴大夫根本没有听见。这个假设,让她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愿吧!
车子跑得很快,一路无言。林一萍牢牢抓紧老吴的衣襟,她很少坐过车子,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山路不平,但有沙子,保养得还算好。
风速加快了,吹得她头昏脑涨。路上,来来回回的行人三三两两,没有汽笛,世界很安静。偶尔,吴大夫扭头喊两声:“抓好!”她才会挪一挪屁股,手再攥紧一些。
不一会儿,人到了街上。林一萍鞠躬道谢。
她先去了王喜魁的铺子,见了两个孩子,问了一下具体情况。王喜魁正在喝茶,这才听得小柱子丢了,心里不由一紧:“怪不得德奎跑得那么急,就那阵子丢的?”
大国点点头。王喜魁吧唧了一下嘴,有些生气:“这孩子,咋不早说呢!”
说着,王喜魁忽地站起来,叫同事看着孩子,他和林一萍出门了。
从上街到下街,王喜魁挨个去了商店,把这事告诉了售货员,叫大伙儿都留心点。他在街上做生意,来来回回打交道都很熟了。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找见的希望。
街上,人还是很多。戏已经散了,大院里空落落的,人都集中在街上。戏迷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来来回回跑一趟家划不来,下一出戏也快开始了。他们来时都带着水和馍馍,吃一点就罢。
吼得最欢的喇叭,在这时候终于安静下来。倒是路旁搭建的简易帐篷——卡拉OK厅,人声鼎沸,年轻人扯着嗓子,唱着一首很好听的歌曲《我想有个家》: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

","uid":"60787215528
第7章 布网
路过“歌厅”,林一萍不由心生一阵荒凉。这首如泣如诉的哀婉曲子,听着很悲伤,连她的心也跟着潮湿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用心的唱,声音撕心裂肺,像是心里受过伤一样。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步子,朝简易棚望了一眼,这时,门口一个长发男子痞里痞气的喊了一声:“大姐,新歌,进屋唱吗?”
还没等林一萍回话,王喜魁先摆摆手示意她快点走。
人多拥挤,走不快,林一萍扭头问:“这是什么歌?”
“《我想有个家》。听着可苦了!”王喜魁叹一声气。
“我想有个家,一个多大的地方,咋啦不害怕?”林一萍边走边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赶紧走吧,孩子还没下落呢!”王喜魁语气很不耐烦。
林一萍不再回话。走了没几步,王喜魁突然凑上前流利地回道:“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才不会害怕。”
“有家,受惊吓了,才不会害怕吗?呵呵。”林一萍自言自语,摇摇头叹声气,很明显,她对这样的逻辑并不满意。
难啊!心里无助彷徨,心急如焚,这悲凉的歌声,像一首送魂曲,让此时此刻的她,内心崩溃不已。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这倒是真的。每回王德奎打了她,虽然有家,可还是会害怕。此一刻,也是一样,有家,但没了柱子,一样的害怕。
碰见了王德奎,林一萍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打了男人一巴掌。王德奎顿生怒气,刚要还手,被一旁的王喜魁拉住:“老哥,还好意思?我都想打你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看孩子的?不抽烟能憋死你?买什么烟蒂?”
王喜魁的一番说辞,如火上浇油,更是激怒了林一萍,女人再举起手,男人没反应过来,“啪”一声打在了脸上,很响亮。
“王德奎,我打你狗日的怎么了?啊!来啊,你也打我啊!你不是很牛吗,怎么,也干这窝囊事?你个废人!”林一萍指着男人的鼻子哭着大骂,一旁的人围上来看热闹,王喜魁瞪了一眼:“大伙儿都散了散了,帮帮找找孩子,行吗?”
人们一听,才知道这是孩子的父母。方才看戏听说有人丢了孩子,哎,真是可怜。
众人散去,纷纷打听,帮这一家找找孩子。戏还没有开始。
王德奎捂着脸,委屈地说:“我拉肚子……买烟蒂也是顺路的事,谁知道!”
“滚!你咋不死呢?”林一萍气红了脸,冲着男人大吼大骂。见王喜魁在,男人也没怎么动手。不过想想,也是自己的错,拉肚子也就算了,买烟蒂的时候还聊了会天,耽误了一阵工夫。他自觉理亏,只好闭嘴。
林一萍还是不依不饶,撕扯着男人的衣服叫嚷不停。村里人过来,都说了些道理话:“眼下找孩子要紧,抱怨有什么用?”
拉开了两口子,众人散伙分头去找。
方才狠狠的两巴掌,林一萍心里,像是把积攒了多年的委屈,都打回去了。王德奎脸上烧得厉害,女人突如其来的反抗,让他有些发蒙:这母老虎,下手真没个轻重,这么多人也不给个面子,反了天了!
半晌过去,直到下一本戏开场,人还没个消息。龙窑街就这么屁大一点地方,跑了上街跑下街,来来回回好几趟,该问的也问了,打听的也打听了,都说没见。
甚至,连附近的田里、山沟、树林都找了,也是没有。今天人多,刘军所长喊了话,人们很配合,趁中午散戏时间,都积极出动。
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这其中,肯定有人见了,只是这个日子有些特殊——演戏加逢集。人多不说,都爱看戏,谁不愿意分神。即便见了,茫茫人海,也是一扫而过,谁能记得清他的模样?或者,谁会下意识地去关心某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呢?
通和县公安局打来电话,问龙窑派出所找到没有?刘军回话说还没呢,整条街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通和县公安局也急了,说一直在车站盯梢,也没见个人影。难道这人贩子长翅膀飞了不成?
再等等吧,坏人一定隐藏在某处,或许等晚上才会露面吧。我们晚上到各路口蹲守,看看情况。
人们意识到,这人贩子应该是个惯犯,有较强的反侦察意识,或者有便利的交通工具。偷到孩子后,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行人说,也见了几辆桑塔纳,但不知道有没有人贩子的,谁也说不清楚。
费这么大周折,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着,刘军肯定:这人贩子一定有车。那时没有摄像头,办案只能靠人工走访、排查,耽误了大好时机不说,破获的希望也如大海捞针。
刘军只好劝王德奎两口子说,你们大可放心,县公安局都布置人了,就等晚上落网,相信孩子一定平安无事的。
下午,按时按点,戏继续唱。关老爷的雅兴,不能因此而停了场,这是关乎整个龙窑乡的大事,弄不好会不吉利的。人们都说。
孩子没找到,林一萍这才心慌得不行。原以为有人在开玩笑,逗孩子玩,龙窑就这么点地方,该是跑不到哪里去。看戏丢孩子的事时有发生,不再是什么稀奇事;大人不经意一松手,调皮的孩子就会跑出去,约上三五个,一起玩耍,买零食吃。挣脱大人的束缚,他们才是自由的,才会玩得快乐。
拿孩子开玩笑的事大有人在。几个认识的人,看看某家孩子长得稀罕,就偷偷藏起来逗逗乐子,远远看见大人着急了,才悄悄送过去,说两句玩笑话:“逗你玩呢,哈哈哈,你还真上当了。”
孩子的父母知道这是在开玩笑,也是出于喜欢孩子,从不会和他们生气。孩子还回来,几人坐在一起,说说话拉拉家常,再正常不过了。
可,没成想,这个操着外乡口音的男子,看来不是什么熟人,真的是来者不善,偷走了孩子。这在龙窑这个贫穷的山里,很少发生过这样的事。前些年,听说有人的牛或者驴子被偷了,但偷孩子的事还是第一回。

","uid":"60787215528
第8章 火药味
林一萍细思极恐,精神崩溃。
“王德奎,你狗日的满意了吧?啊!抽啊,烟抽死你!”在王喜魁的铺子里,林一萍抓了一把烟蒂,一把撕住男人的帽子,胡乱地往他嘴里硬塞。王德奎心知犯了大错,先前女人的几巴掌,让他心里多少有些顾虑:我王德奎平日里这么对待女人,这孩子一丢,她该不会有别的想法吧?这地狱般的日子过够了,她会跑了吗?
这念头其实很微弱,只是此刻很意外地冒冒尖。他想,女人肯定没想过离家出走,她还是很恋家的女人。
王德奎把头一甩,帽子留在了林一萍手里。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反手一掰,女人“啊”一声惨叫,烟蒂洒落了。王喜魁赶紧上前,搡了王德奎一把,男人顺势倒在地上。
林一萍捏着手腕,气得眼睛暴突:“王德奎,我跟你狗日的拼了,这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活了!”
林一萍一头撞过去,王喜魁反应迅速,一脚绊倒,女人磕在地上——她想撞墙寻死。
让王德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女人不是个软骨头,她是有血气的。她有寻死的勇气,就一定有离家出走的决心。他看明白了,这个关头,决不能再对她强硬了。虽说这些年来,因为一些破事对女人有偏见,但人绝对是个贤妻良母,也生得漂亮。若不是父亲说了这门亲事,估计到现在他还单着——这个家太穷了。
顿悟也就在这一念之间。
王德奎扶起女人,露出温和的笑:“一萍,好了别闹了,都是我不好,我错了!”
王德奎主动抓起一把烟蒂,塞在嘴里,嚼得很香。他赔着笑,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对孩子的愧疚,对女人的打骂,对自己的窝囊,都夹杂在这一行泪水里,苦苦的,和这烟蒂一个味。
王德奎突然反常的举动,让林一萍有些琢磨不透,又觉得恶心做作。她停手了,只有哭。
王喜魁过来,叫王德奎赶紧把烟蒂吐了。王德奎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喜魁啊,你哥我窝囊了一辈子,没本事,空有一身的臭脾气,丢了孩子,我还能做什么!”
王德奎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张着嘴,嘴里的烟蒂一点点掉出来,地上的灰尘一拥而上,试图喝掉这一滴甘霖。
突然,“哇”的一声,王德奎吐了,烟蒂的味道太反胃了。
吐过,洗了把脸,王喜魁给他一支烟。王德奎摇摇头:“我要戒烟。”
王喜魁和他的搭档两人一起,给两口子讲了一大堆道理,说孩子一定还在,县公安局都知道了,那人贩子一定跑不了,咱们等等消息。你们也别闹了,该发生的发生了,也无可挽回了,眼下最关键的,就是留着力气想想办法,争吵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制造麻烦。
天还没有放晴。林一萍踏出门,抬头看了一眼天,刚低下头,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王德奎一脚还没有迈出去,女人“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王德奎清楚,女人感冒了,受了风寒烧晕乎了。一摸额头果然发烫!谢过王喜魁,他赶紧背起女人,直奔街上的小诊所。输了点药人才醒过来。
出门,已是黄昏时分了。路上,碰见王麻子。王德奎不爱搭理他,王麻子唠叨个不停,说他到商店喝了顿茶,吃了人家的馒头;又说,德奎啊,你们要想开,公安局的定能找得到。又靠近林一萍,说,你呀!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下次可不能这样了,重感还了不得!
林一萍无心说话,只得“嗯嗯”应声。
回到家,一进门,两人无言。婆婆觉得气氛不对,遂问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王德奎眼睛红肿,嗓子沙哑:“妈,没事!”
老人一听就知道有事,瞪了一眼。再看林一萍,拉着一副苦瓜脸,阴沉沉的,闷闷不乐。
“来大国,告诉奶奶怎么了……”话说到这里,老人才反应过来,“咦?柱子人呢!”
大孙子低下头不说话。
“德奎,柱子呢?”老人似乎闻到了火药味。
“……妈,这不娃他姨来了嘛,想抱抱孩子,说明天看戏就抱回来。”这是半路上,两人没辙才撒的谎。他们在等一个奇迹,万一明天找到了呢?
“哦,是吗?一萍走的时候说要见见乐萍,我还以为……你瞧这乐萍,天气这么冷,娃还吃奶呢,你们怎么想的!”
王德奎上前说:“妈,一夜不碍事的,给娃买了一包奶粉带回去了,晚上够喝了,柱子也大了,还摘奶没成功,得急急!”
老人才点点头:“那明天赶紧抱回来,孩子还小不能离娘,再说也麻烦乐萍不是!”
自始至终,林一萍一句话不说,去了西房,上炕倒头就睡。
儿媳妇走了,老人才掐了一把儿子:“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又惹一萍了?坏怂!不学好!”
王德奎搔搔头不说话,默认是因为吵了架才这样。不再多话,怕节外生枝。
两个孩子也跟着去了西房,陪着妈妈睡了。
厨房里,老人开始做饭,王德奎一边帮忙。老母亲问,你是不是打人家了?你小子以后有好受的!这么好的媳妇还不知足。
王德奎一句话不说,只听母亲训话。要是搁在以前,他早厌烦了。老母亲也觉得奇怪,今晚这么骂儿子,心里也有些顾虑,怕他一生气就凶她。
可今晚没有,她倒觉得不习惯了。这仅仅是打了一萍这么简单吗?她有些疑惑。
但又想想也合理,德奎打了女人,又加上感冒,一定格外生气。不理她也在情理之中——恨屋及乌,恨儿子也连带恨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吧。
饭做好了,老人叫儿子端过去,好好哄哄。王德奎应了,端着饭去了西房。两个孩子吃了点,林一萍理都没理。王德奎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只换来女人一个字:滚!

","uid":"60787215528
第9章 黑夜太黑
隔着门帘,老人听得一清二楚。她叹了口气,骂儿子不争气,手贱打人,惹得这般不和气。
也听得出,德奎一定是下手太重了,伤了儿媳妇的心,要搁在以前,一萍没这个胆子吼男人。看来今天这一坎是过不去了:德奎啊,你小子再不能这么犯浑了,这人要是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家这么穷,经不起折腾啊,三个孩子还小,哪能离得了娘亲?
老人有些懊悔。儿媳刚嫁到这个家,因为以前的污点,她也犯了糊涂跟着儿子欺负一萍。现在想想,女娃真是个大功臣,不嫌家贫嫁到这狗窝里,为王家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续了香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一萍有那点历史,说明人家还有点资本,长得漂亮;德奎呢,自己的孩子,作娘的永远说好,其实呢……要不是他爹帮着物色一个,估计到现在还光棍一个——这个穷家她也是受够了,别说生在新社会的一萍了。
饭终究没有吃,林一萍捂在被窝里睡了,两个孩子也不理父亲,陪着女人一起哀伤。
人不停地呻吟着。
俗话说得好,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清楚,女人一天都不曾进食,说感冒没胃口,可以理解,但转了一趟街,该是多少吃一点吧。
“德奎,你是不是下死手了?”母亲瞪了一眼。
“妈,我……”王德奎有意搪塞,意在表明这一切都是因为吵架而起,和丢了孩子无关。
“你呀!”母亲说着,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话不听,往后有你后悔的!”
王德奎叹一声气:“妈,我错了,不该那样对一萍,还有你……我很后悔!”
他哭了,是忏悔,更多的是丢了孩子的恐慌。
“你混小子早该清醒了,再这么执迷不悟,有你哭着说不清的一天呢!吃完赶紧睡去,好好哄哄你媳妇!”
王德奎点点头,胡乱地扒拉了一碗饭。平日里,能吃三碗,今晚却没胃口。
吃罢,母亲说,你问问大国和红珠和我睡不睡?王德奎出门去,半晌才回话:“妈,你睡吧,俩孩子不过来了!”
老人长叹一口气:我这不懂事的德奎儿呀!
天黑,王德奎无心睡眠,一个人倚着门框站在檐台上,暗自伤神。说好了不抽烟,但一时半会忍不住。他关上门,卷了细细一根,点上,美美地过了一顿瘾。
天还阴着,夜很厚,很黑。昔日满天繁星的天上街市,这一刻,似乎乾坤颠倒,抬头就是地狱。
王德奎望着夜空长叹一声。小儿子的笑貌、走姿,一切清晰地闪现在脑海,似乎他没有丢,此刻就猫在炕上。屋内,女人还没有睡,时不时地哀叹两声。
他闭眼祈祷,愿老天爷能助他一臂之力,早日找到孩子;也祈求父亲在天有灵,保佑他的孙子平安无事。
他不止担心柱子,也担心老母亲。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若是明日寻不到,这谎言露馅了,人一受刺激,还不得气过去?
这个夜,注定无眠。此时此刻,通和县公安民警应该在各路口蹲守,等待人贩子露面。但愿黎明到来,明日是个晴天。
夜晚,风骤冷,他摸摸鼻子,冻得冰凉。裹紧棉衣,准备进屋呆着。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很轻。
王德奎眼前一亮,神经质地闪过一个念头:派出所?柱子有消息了?
他几步奔到门前,去了栓子,拉开门:“柱子有消息了吗?”怕母亲听到,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充满十二分的惊喜。
“德奎,我,王宽!”
王德奎心头一凉,原来是村长。
“进屋吧王叔。”
“不了……你出来一下。”
怕老人家听到,王宽叫德奎出来,他问两句话。
王德奎出去。村长问有什么消息没?王德奎叹一口气。
“那你母亲她……我担心!”
“撒了谎,说是乐萍他姨抱走了,明天就去接回来。”
“哎!这事!明天看情况吧,找到了更好,我相信县里有这个能力。万一,我是说假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尤其做好你妈的思想工作,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王宽也叹一声气。
王德奎说:“若是明天没有消息,我打算继续撒谎,最好能把一萍也支出去,带上俩孩子,就说看戏去了,顺便到她妹乐萍家转转;主要是多拖延两天,若是正巧找到了岂不更好!”
“有道理,明天看吧。不管怎么说,你们两口子都要有个心里准备。尤其是你、还有你妈,你小子以后对一萍好点,名声在外呢!”
王德奎使劲点点头,夜太黑,王宽没有看见。
“好,那我去了,你也早点睡,别太吃力,身体要紧。明日我叫几个年轻后生,到各处再跑一跑。”村长装了一锅烟,问德奎抽不抽?王德奎说不抽,我要戒烟。
“也好,戒了好,少惹是非。”村长点上烟,黑夜里,烟味弥漫在空气里,钻进王德奎的鼻子。他嗓子眼痒痒的。
“就这,早点睡去,我回了。”村长走了,王德奎道声感谢回屋了。
“吱呀”一声,厨房窗户开了。老母亲问,你和谁搭话呢?王德奎说没人,刚给牛添草去了,我骂牛呢,太口细(方言:挑食)!
夜越深,天越黑,风越冷。王德奎进了屋,没开灯,两个孩子已经打呼了。女人半睡半醒,应该是感冒乏力。他抹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有些发烫,但比那阵子好多了。
王德奎没有上炕,坐在凳子上一人犯愁。炕很热,地很凉。他裹紧棉衣,低着头眯着眼,心里胡思乱想。
也虔诚忏悔,祈祷上苍。

","uid":"60787215528
第10章 追逃
通和县,一样的天,很冷。县公安局自中午接到报警后,第一时间出动了大量警力,在县城车站、各个路口蹲守排查,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们决定等到天亮。
晚上六点以后,车站下班,关了门。警力全部撤回路口和收费站、各关卡。
天亮之时,依然没有结果。
民警累了一夜,居然一无所获,个个都不甘心。突然有人说,人贩子会不会从别的地方逃走了?
中队长一愣:“不会吧,龙窑乡有几个路口?”
有人出差去过乡里,说好像有三个。两个方向相反,但最终都通向城里,有一路通向高屯乡,之后……直达晋宁县!
“晋宁县?你确定有通往晋宁县的路?”中队长一惊。
“我记得好像有。龙窑车站有三个岔口,嫌犯有可能……”
“怎么不早说!这……”中队长一拍脑袋,“坏事了!准跑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只顾着守了前院,却忘了堵死后门。
狡兔三窟,防不胜防!
“归队!”一声令下,大部队往回撤,只留几人坚守。中队长一个电话打到晋宁县。可这时候行动,显然有些晚了。
只好,同时,给省城也打了报告。甘肃省公安系统、交警部门都纷纷出动。
可奇怪得很,一天过去了,孩子就是没有音讯。省城的领导训了话,批评通和县公安局不长脑子不作为,抓人的大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个个都是饭桶吗?这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天刚麻麻亮,窗外一声鸡叫。林一萍惊醒,打开灯,见王德奎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睡着了。两个孩子没有脱衣服,睡得很熟。
林一萍看了一眼男人,嘴唇干裂,脸冻得发青,蜷缩在墙角,像个乞丐一样。她明明很生气,不知为什么心头一阵难过。这个混世魔王,打骂了她整整五年,她真的受够了。如今,孩子丢了,似乎一夜之间醒悟了,长大了。
即便悔改,她想,她也不会原谅他的。想想身后走过的路,她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活剐了这恶人!
昨日输了药水,果然管用,今日起来,感觉好多了,头一点不晕了。只觉得浑身乏力——昨日一整天都没进食了。
林一萍下炕,惊醒了男人。王德奎揉揉眼睛,对着灯泡一连打了四个喷嚏,清涕直流。
林一萍正在穿鞋,看得出,男人冻感冒了。
王德奎站起来,笑说:“我觉得有好消息,大早上就打了四个喷嚏。”
女人没有回话,系好了鞋带,出门去了厕所。天依然阴着,很冷。
王德奎这才发觉,自己感冒了,浑身冷得发抖。他赶紧跳上炕,裹紧被子暖暖身。
林一萍进了门。王德奎擦着鼻涕说,昨晚好像冻着了。林一萍始终没有回话。
她穿好衣服,洗了把脸。男人问,天还早哪里去?林一萍不回话。再问,你别这样行不行?事已到这一步了,我心里也难受,可是……
“闭嘴,我说啥了?”林一萍声音很冷。
“来睡会,天亮了我去派出所走一趟。”王德奎牙冠磕得直响。
林一萍不理,一切收拾好后,准备出门。王德奎赶紧下炕,一把拽住女人的手:“你要上哪儿去?”王德奎原以为林一萍和她怄气,要去娘家,或者……离家出走。
“孩子还没下落,你能睡得心安理得?”林一萍瞪了男人一眼,准备撒手出去,可被王德奎死死捏住:
“一萍,小点声!来来!”王德奎把女人拉进来,插上门栓。
“这样,你听我说,天一会儿就亮了,你好好的,等吃完饭咱一起走。你这样妈会怀疑的,到时候露馅了可咋办!”王德奎一脸愁容,语气缓和,明明是在乞求她。
王德奎赔笑的嘴脸,真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让林一萍万分恶心,恶心到想吐,想给他狠狠一巴掌。
林一萍轻蔑一笑,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门栓盯了片刻。气归气,但话不无道理,便坐在凳子上不说话。要是搁在以前,她一点面子都不给,无论谁。只是这两年来,老婆婆反省了,对她还不错,她不想伤害老人,一把年纪的,经不起折腾。
“别生气了萍。今天你带孩子去乐萍家一趟,待上两天,等等结果。妈不会怀疑的,顶多以为我打你了……”
“怎么,这些年你还打得不够吗?王德奎,我受够你了!”林一萍声音很大。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你能不能小点声,我求求你了行不!”
林一萍不再说话。吵醒了孩子,两个娃以为又吵架了,哭腔问:“妈,你们不要吵了,是我没有看好弟弟……”
大国的一句话,让林一萍瞬间泪崩,她两步奔过去,抱着儿子的头,泪水稀里哗啦:
“孩子,妈没怪你,是咱娘几个命苦……”
一边的王德奎鼻子一酸,也忍不住哭了。一时间,一家四口哭成了泪人。
“德奎!德奎!你个龟孙又胡整了!你要气死娘吗!”突然,老母亲推开窗户,朝西房吼了一声,语气里夹杂着悲愤。
王德奎赶紧擦干泪水,也叫几人不要哭了。出了门,强作欢颜说:“妈,你说啥呢!大国说想弟弟了,正哭呢!”
“嗯?大国想弟弟了?”老人开了灯,王德奎没有进门。为了证实真假,老人又喊了一声:“一萍,都好着吧?”
林一萍把头探出门外,笑说:“妈,好着呢!大国想弟弟了。早上吃罢饭了我去乐萍家接孩子,顺便转两天,好久没去过了。”
“也好,也看看戏,感冒好了没?”
“好了妈,你赶紧睡,我还没起来呢!”林一萍回话。
一切总算归于平静,王德奎进屋,连连感谢女人。女人理都不理,上了炕。
林一萍对两个孩子说,天亮咱去看戏好不好?完了到你乐萍姨家玩玩。大国心里一喜,刚要笑出来,可一下子又收回去了。他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弟弟还没有找到,当妈的就要去看戏、串亲?
大国不解地看了父亲一眼,王德奎笑说:“去吧,好好玩玩,你弟没事的,公安局说了,人一定能抓到!”
两个孩子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丝微笑。

","uid":"60787215528
第10章 追逃
通和县,一样的天,很冷。县公安局自中午接到报警后,第一时间出动了大量警力,在县城车站、各个路口蹲守排查,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们决定等到天亮。
晚上六点以后,车站下班,关了门。警力全部撤回路口和收费站、各关卡。
天亮之时,依然没有结果。
民警累了一夜,居然一无所获,个个都不甘心。突然有人说,人贩子会不会从别的地方逃走了?
中队长一愣:“不会吧,龙窑乡有几个路口?”
有人出差去过乡里,说好像有三个。两个方向相反,但最终都通向城里,有一路通向高屯乡,之后……直达晋宁县!
“晋宁县?你确定有通往晋宁县的路?”中队长一惊。
“我记得好像有。龙窑车站有三个岔口,嫌犯有可能……”
“怎么不早说!这……”中队长一拍脑袋,“坏事了!准跑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只顾着守了前院,却忘了堵死后门。
狡兔三窟,防不胜防!
“归队!”一声令下,大部队往回撤,只留几人坚守。中队长一个电话打到晋宁县。可这时候行动,显然有些晚了。
只好,同时,给省城也打了报告。甘肃省公安系统、交警部门都纷纷出动。
可奇怪得很,一天过去了,孩子就是没有音讯。省城的领导训了话,批评通和县公安局不长脑子不作为,抓人的大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个个都是饭桶吗?这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天刚麻麻亮,窗外一声鸡叫。林一萍惊醒,打开灯,见王德奎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睡着了。两个孩子没有脱衣服,睡得很熟。
林一萍看了一眼男人,嘴唇干裂,脸冻得发青,蜷缩在墙角,像个乞丐一样。她明明很生气,不知为什么心头一阵难过。这个混世魔王,打骂了她整整五年,她真的受够了。如今,孩子丢了,似乎一夜之间醒悟了,长大了。
即便悔改,她想,她也不会原谅他的。想想身后走过的路,她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活剐了这恶人!
昨日输了药水,果然管用,今日起来,感觉好多了,头一点不晕了。只觉得浑身乏力——昨日一整天都没进食了。
林一萍下炕,惊醒了男人。王德奎揉揉眼睛,对着灯泡一连打了四个喷嚏,清涕直流。
林一萍正在穿鞋,看得出,男人冻感冒了。
王德奎站起来,笑说:“我觉得有好消息,大早上就打了四个喷嚏。”
女人没有回话,系好了鞋带,出门去了厕所。天依然阴着,很冷。
王德奎这才发觉,自己感冒了,浑身冷得发抖。他赶紧跳上炕,裹紧被子暖暖身。
林一萍进了门。王德奎擦着鼻涕说,昨晚好像冻着了。林一萍始终没有回话。
她穿好衣服,洗了把脸。男人问,天还早哪里去?林一萍不回话。再问,你别这样行不行?事已到这一步了,我心里也难受,可是……
“闭嘴,我说啥了?”林一萍声音很冷。
“来睡会,天亮了我去派出所走一趟。”王德奎牙冠磕得直响。
林一萍不理,一切收拾好后,准备出门。王德奎赶紧下炕,一把拽住女人的手:“你要上哪儿去?”王德奎原以为林一萍和她怄气,要去娘家,或者……离家出走。
“孩子还没下落,你能睡得心安理得?”林一萍瞪了男人一眼,准备撒手出去,可被王德奎死死捏住:
“一萍,小点声!来来!”王德奎把女人拉进来,插上门栓。
“这样,你听我说,天一会儿就亮了,你好好的,等吃完饭咱一起走。你这样妈会怀疑的,到时候露馅了可咋办!”王德奎一脸愁容,语气缓和,明明是在乞求她。
王德奎赔笑的嘴脸,真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让林一萍万分恶心,恶心到想吐,想给他狠狠一巴掌。
林一萍轻蔑一笑,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门栓盯了片刻。气归气,但话不无道理,便坐在凳子上不说话。要是搁在以前,她一点面子都不给,无论谁。只是这两年来,老婆婆反省了,对她还不错,她不想伤害老人,一把年纪的,经不起折腾。
“别生气了萍。今天你带孩子去乐萍家一趟,待上两天,等等结果。妈不会怀疑的,顶多以为我打你了……”
“怎么,这些年你还打得不够吗?王德奎,我受够你了!”林一萍声音很大。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你能不能小点声,我求求你了行不!”
林一萍不再说话。吵醒了孩子,两个娃以为又吵架了,哭腔问:“妈,你们不要吵了,是我没有看好弟弟……”
大国的一句话,让林一萍瞬间泪崩,她两步奔过去,抱着儿子的头,泪水稀里哗啦:
“孩子,妈没怪你,是咱娘几个命苦……”
一边的王德奎鼻子一酸,也忍不住哭了。一时间,一家四口哭成了泪人。
“德奎!德奎!你个龟孙又胡整了!你要气死娘吗!”突然,老母亲推开窗户,朝西房吼了一声,语气里夹杂着悲愤。
王德奎赶紧擦干泪水,也叫几人不要哭了。出了门,强作欢颜说:“妈,你说啥呢!大国说想弟弟了,正哭呢!”
“嗯?大国想弟弟了?”老人开了灯,王德奎没有进门。为了证实真假,老人又喊了一声:“一萍,都好着吧?”
林一萍把头探出门外,笑说:“妈,好着呢!大国想弟弟了。早上吃罢饭了我去乐萍家接孩子,顺便转两天,好久没去过了。”
“也好,也看看戏,感冒好了没?”
“好了妈,你赶紧睡,我还没起来呢!”林一萍回话。
一切总算归于平静,王德奎进屋,连连感谢女人。女人理都不理,上了炕。
林一萍对两个孩子说,天亮咱去看戏好不好?完了到你乐萍姨家玩玩。大国心里一喜,刚要笑出来,可一下子又收回去了。他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弟弟还没有找到,当妈的就要去看戏、串亲?
大国不解地看了父亲一眼,王德奎笑说:“去吧,好好玩玩,你弟没事的,公安局说了,人一定能抓到!”
两个孩子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丝微笑。

","uid":"60787215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