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大顺元平年六月二十七。
子时。
京城里只有零星两家还亮着灯火，隐约还能听见两句小孩夜哭的声音，但稍哄两句也就停下了。
此时，城东的一处官邸中却突然喧嚣杂乱起来。深夜的府中亮着灯火，下人们来来往往行步匆匆，各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有一贵妇人跌跌撞撞跑到北院，一把推开院中那几个家仆，从他们手里将地上跪着的那名女子拽起来，一路拖到右侧作为摆设的石刻鱼缸前，擒着那名女子的头发，将她整个脑袋都塞了进去。
这两天连日大雨，鱼缸里的水早就污浊不堪，女子狂乱挣扎，也不知道喝进了多少。
院中还跪着一个丫鬟，一直在哭喊着求情：“夫人，三小姐一晚上都没离开过湘阁，奴婢一直陪在身边，我家小姐根本就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贵妇人回头，恶狠狠瞪着那丫鬟。“不是她还能是谁？佳沐向来乖巧听话，兄弟姐妹几人向来和睦，只有她一进府里就与佳沐不合。白日里两人还吵了一架，府上这么多人都看见的，你个贱婢不知死活，还想替她狡辩？”
丫鬟哭得嗓子都哑了。“白日里争吵是因为二小姐不讲理，三小姐她才争辩了两句，之后也就各自回去了，一直没离开过湘阁，更没见过二小姐的面！小姐怕黑，夜里一直都是奴婢陪在房中的，奴婢可以作证，我家小姐真的没有离开过湘阁，她怎么可能去杀人！”
“贱婢！”贵妇人又把手下那名女子往水里摁了摁，“你们都是一伙的！”
贵妇人头发散乱，形似疯狂。直到手下的人没了动静她才撤了手，三两步跑到那丫鬟跟前，一脚将人踹翻。“来人！给我打！今天我就要你们主仆为我女儿偿命！”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家仆冲上来，手里拿着棍棒，狠狠打在丫鬟身上。丫鬟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不敢喊疼，却还是替自己主子无力苍白的解释着。
咳……
几声咳嗽，把东院里所有人的目光又吸引了过去。刚刚被摁进水缸里的女子已经自己翻了下来，正趴在地上一声声的咳嗽着。众人只是淡漠望了一眼，又继续看向那个挨打的丫鬟。
那女子又咳嗽了两声，有些急了，扯的胸口里一阵疼痛。
察觉面上的湿意，她抬手摸了一把，睁眼适应了片刻，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人。
那是她的母亲。
她张开口，忍着嗓子里灼烧一般的难受感觉。
“母亲……”
身后脆弱沙哑的一声称呼让贵妇人浑身一颤，杀人一般的又冲了过去，一把拎起她又要压进水里。
“母亲？你个贱种也配喊我母亲？”
才刚刚脱离了危险的人又怎愿意再被人淹进水里。
况且，那个要至她于死地的人，还是她的母亲！
她紧紧抓着水缸边缘，面上一片惊惶迷茫，开口的声音惊得都她自己都认不出来。“母亲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你偿命！”
偿命？
她浑身一震。
心里咯噔一下，“母亲，是我……我是，佳沐……”
“闭嘴！你还敢说！”贵妇人双眼赤红，“你不配说我女儿的名字！”
她的母亲是个向来温柔得体的贵妇人，可是今天力气却是出奇的大，咬牙切齿的要把她往水里摁。楼佳沐依旧是惊惶的抓着水缸边缘，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她看见水面上映出的那张脸。
那张脸上显露出来的恐惧又逐步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冰冷颤抖起来。
这不是她！
不是她楼佳沐！
这张脸，明明是她那位刚刚被接回府上的外室庶女楼辞含！
那个声音也不是她，正是说话绵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的楼辞含！
“贱人！去死！”
身后的母亲死命的掐着她的脖颈要把她往水里摁，失神的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被压进了水里。就在这一刻，地上挨着打的丫鬟突然一跃而起，疯了一样的跑过来，将摁着她的母亲撞到了一边去，再一把将她给拉了回来。
主仆俩就这么跌坐在地上，一个恍惚，一个害怕。
怔怔望着前头，女子颤抖的唇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前头那贵妇人正是她的亲生母亲，吏部尚书楼杭的正房夫人，周灵凤。她是楼家嫡出的二女儿，不，应该说，这具身体里的魂魄是楼家嫡出的二女儿楼佳沐，身体又是刚刚才从外宅接回来两个月的庶出三女儿楼辞含。
脑子里的混乱只见清晰，她想起来，她已经死了。
半个时辰前……
正如那个丫鬟所言，她那位庶妹妹捡了她的东西却没想着要还回来，她一气之下就训了几句，庶妹妹红着眼眶解释了几句。
其实这都算不得争吵。
回去之后一切尚好，要不是这会儿提起来，她甚至都已经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她是楼府嫡女，从小锦衣玉食，睡前喝上一碗血燕已经成了习惯。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刚喝完那一碗血燕便觉得五脏六腑被灼烧一般的痛苦，下一瞬她就已经绝了气息倒在了地上。
她最后一眼，是从丫鬟莲儿那双惊恐的眼中看见了七窍流血的自己。
然而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是刚才了。
要不是当时的痛苦太深刻，恐怕她也要认为这是一场梦。
可事实就是告诉她，那不是噩梦。
见她还喘着气，周氏歇斯底里，“贱人！你要为我女儿偿命！”
楼佳沐心口一紧。
“我不是！我不是……”
啪！
周氏冲过来，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她的脸上，“不是什么？不是你干的？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啪！
又是狠狠一个耳光，直接把她打懵了，也打醒了。
所以现在，楼辞含被当成了杀人凶手，被周氏溺死在水里，她这一抹冤魂才上了别人的身？替别人来活了？
所以，她现在是楼辞含！这世上，已经没有楼佳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