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黄梦村每月初八和十五,有大集。集市上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人最多的摊位却是个算卦的相摊。

众人围在卦摊前,卜卦桌后坐一年轻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长相英俊,一双星眸明朗含笑,唇边还有一对酒窝,说话时唇角轻轻上扬就会显现出来。穿着打扮甚是随意,锡纸烫,左耳戴了个黑曜石的耳钉,白体恤大裤衩,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脖子里还挂了一根银链。

偏偏这么个不着调的算命先生,却引得一群人尊敬有加,还有六七十岁的老者,拄着拐杖排号等看相。

在他摊位后墙根儿,站了个年轻人,眼睛一直盯着那算命的,时而打量一番排队人群,偶尔还会出声维持一下秩序,想来是算命先生的朋友或家里人。

模样比宋无憾更加硬朗,十分有男子气概,一身黑色运动服,宽松的袖管下发达的肱二头肌膨胀有力,脚上穿了双老头喜欢的老布鞋。寸头,黑色的硬茬儿头发毛茸茸一层裹住头皮,一张脸棱角分明,高鼻梁深眼窝,剑眉星目,自额前发际起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直直穿过眉毛拉长到左眼眼角。

“宋大师,您帮我看看,我这阵子总是胸闷气短,睡觉还老做噩梦,是不是沾上什么坏东西了?”

一个肚子比泳圈还圆的男人伸出手,一头大汗,怯怯地等着年轻人给自己看相,年轻人挠了挠头,“大哥,你这个情况,去临街的卫生所看比较合适,我又不是江湖郎中。”

“看过,可是医生说我没毛病,哪儿都正常。”男人抹了把汗,喘息不匀,“我媳妇说我夜里总是发癔症,已经跟我分房睡了,这样下去哪儿成,都影响正常夫妻生活了。”

“赵五,害臊不害臊,你媳妇是嫌弃你,你别搁这儿耽误宋大师时间。”

众人哄笑,赵五骂骂咧咧:“胡说八道,我也是排了一上午的队,诚心诚意请大师帮我看,人宋大师没说话,你们急个屁。”

年轻人嘿嘿一笑,有模有样地让赵五摊开手掌,用沾了水的毛笔在他手心里画了几道,仔细端详,赵五紧张得不行,一动不敢动,生怕影响了对方观察。

年轻的算命先生眼珠子转了一圈,狡黠一笑,“你还真是沾了点怪气,而且不是近期沾染,估计自你结婚后就有所异相,你没往心里去吧。”

赵五一拍脑瓜,苦着脸说:“我就知道,还请大师帮我,有无破解办法。”

“破解办法有是有,但是很麻烦,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你愿意吗?”

赵五以为要花大价钱,手有点哆嗦,“大师,我,我上有老下有小,领工资过日子,只要是承受范围内我肯定……”

“你想哪儿去了,不花钱。”算命的一摆手,“你遇上的是个懒死鬼,拖了你的后脚跟,从明天开始,早上六点半,你从村东头清梦河东跑到河西,以两地公交站为始终,每天来回十躺,把鬼气叫过河桥拦住,流水冲净,就成了。”

赵五一听喜出望外,“这么简单?”

“五十块钱扔箱子里,来吧,下一位。”

边上一直有两个人在观察,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人皱起眉头,冲高个子男人嘀咕,“我怎么越看越不不靠谱,这小子忽悠人呢吧,老板居然特意让咱们来请这么个毛头小子,骗也不骗的像一点儿,看着跟我那个正上大学爱跑夜店的大外甥没啥区别。”

给人出的这都什么主意,让二百斤的胖子天天锻炼坚持跑步,可不就是变着法子督促人减肥吗?

“老板让请,咱就把人请回去交差完事,哪儿那么废话。我可听说,这个姓宋的祖上三代都是算命先生,在他们村儿很吃得开,你看这排队的人,一上午了没见少。”

“咱们要办又不是活人的事儿,能行吗?”

“说你傻你就不聪明。”高个子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动脑子想想,今儿早上咱们天不亮就来,他是不是比咱们来的还早。”

“摆摊占地方,他倒是勤快。”

“不是来得早,我怀疑他是一整晚都在这里呆着没有走。”

矮个子疑惑,“大半夜的来集上摆什么摊儿,又没有人?”

“蠢货,今儿几号!”

“七月十六啊。”

“你昨儿没去给你爷爷烧纸啊!”

矮个子恍然大悟,“哎呦,差点忘了,昨儿是鬼节啊……这小子胆儿挺大。”

高个子不再言语,实在是不想和没脑子的交流。点开手机里的信息,又仔细查看了一番这算命先生的介绍。

宋无憾,男,二十一岁。黄梦村留念集人,算命先生,阴差,宋氏阴差一脉话事人。

下面还有一段对阴差的介绍:阴差,渡人渡魂,平祸解忧,习有通灵之术,了却亡魂阳间遗憾。以家族为单位活动,各流派所习术法不同,能力有强弱之分,旧时以谢氏、唐氏、吴氏,宋氏为大族,以各家族话事人为首,调遣掌管不同地域的阴差。

说白了,就是能见到鬼的人。能力一般的阴差,只是有点通灵的手腕,帮活人向亡魂捎话,帮死人给生人托付。厉害的阴差则能降服厉鬼,度化恶灵。四大家族所习通灵术法不同,以宋氏为例,可招魂聚灵,能够读取鬼魂所思所想,以符箓术法传世。

现在流行的那些个辟邪符镇妖符招财符,大多是宋家先辈下海挣钱的时候流传出来的。

各个地方都有负责管事的阴差,只是人们不知道。这些阴差多化身为市井间的算命先生,阴阳先生,或者庙宇道馆里的僧侣道长,阴差只是过去旧时的统一的叫法。

人群中忽然一男子大声吆喝:“破除封建迷信!打倒顽固分子!”

宋无憾这边摇晃签筒替人解签,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也不气恼,反倒是笑眯眯地冲那人肯定式的点头,“你说得对,大家一定要相信科学,热爱生命,健康生活,回家记得在门东边点三炷香,香灰扫干净扔马桶里冲掉啊,得嘞,钱扔盒里,下一位!”

“……”

毫无影响。

守着摊子排队的人不减少,许多人对挑事儿的男人指指点点,“谁家不长眼的刺头,碍事,不排队离远点。”

男人讨了个没趣,仍不死心,“还敢号称自己是阴差,连做法超度都不会!骗子,大骗子!”

宋无憾收敛笑容,深深看了一眼那人,片刻后故作轻松地说:“我就是一算命的,承蒙乡亲父老抬爱,信则灵,不信当花钱找陪聊,你管得着吗?”

说出去的话像打在棉花上,没激起什么说话,男子不依不饶,“宋氏到你这里没了传承,以后的四大家族里可就没有宋氏喽……”

宋无憾表情骤然冷峻,手握成拳,隐忍着没有起身动手。

就在众人以为宋无憾要被人搅局的时候,那名贴墙根儿站着的年轻人忽然跳了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挥拳直击那人腹部。男人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疯狗!”男人捂着肚子灵活躲开了第二拳,只可惜对方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抄起脚边的板砖,直接朝他脑袋上招呼。

“阿鸣,住手。”

眼看那砖头就要砸到男人脑门上,宋无憾出声制止。被叫作阿鸣的年轻人立即刹车,板砖随手一扔,退回了宋无憾身边,俨然一副保镖的架势。

“吴先生,奉劝你,好自为之。”

宋无憾点破他的身份,闹事的男子面色一僵,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废话,“认错人了吧你,神经病。”

周围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几个壮实的汉子推搡着把那人赶跑,宋无憾似乎没了热情,蔫儿着精神又给几个人看了手相,日头还没偏西就卷起了家伙准备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