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晴晴,你给奶奶再笑一个吧。”

弥漫在空气中浓浓的消毒味道中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醛味。

这是一种特殊的味道,佛经上,天人五衰中提到的身体秽臭。

其实这就是一种将死之人,因各器官衰竭和消化机能弱化之后,身体里的物质无法正常代谢,通过皮肤上的毛孔散发出来的味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气。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她缓慢的伸着一只枯如老树根的手,将床边一只白嫩的手抓在了手里。

一萎一嫩,一枯一白,相互紧握着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人仿佛是将自己体内仅剩的那点子力气全汇集在了这只手上,紧紧的握住。

缓缓的扭过头,饱经岁月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褐色的斑点,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的眼睛,出神的看着床边的女子。

用近乎飘渺的声音对着床边的女子说道

“晴晴,要多笑,我们家晴晴漂亮,多笑笑什么难事都会过去的。”

其实她微弱的呼吸声都能盖过说话的声音了。

弥留之际,看着床边的孙女程毓云心里头,很是不舍。

她没有辜负那个女人的托付,终是将这孩子养大成了人,但她觉得愧对这个孩子。

虽然不是她的亲孙女,但一出生就在自己怀里长大,自己无儿无女,对穆晴也是极其疼爱,但总觉得她小的时候自己没保护好她,现在又要丢下她自己先离世。

她有点后悔,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强硬点,泼辣点,别人欺负穆晴的时候怎么没帮她打回去,哪怕是孩子间的打闹,她也应该帮她打回去的。

这世上,以后就只剩这孩子孤零零的了,她要是再受点委屈,可怎么办?

她又有点欣慰,穆晴比自己强,从小就要强,人家欺负她,她总能还回去。

这样也挺好,孙女聪明,也懂保护自己,应该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但她还是不舍得她,还是不想就这样离开她。

自己走了,那这世界上她就没亲人了。

没亲人的人,总是过得异常?艰难和孤独的。

穆晴蠕动了一下嘴唇,勉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看着奶奶满眼的不舍。

她知道,她留不住病床上的人了,她已经八十岁了,尽管她很努力的挽留了,也只是堪堪将早已经饱受病痛的折磨的人多留了三个月而已。

生命是无法延长的,再这么下去,只是在延长彼此的痛苦罢了,她懂。

其实,她没什么大遗憾了,至少这一回她提前赶了回来,日日守着,陪伴了她三个月,没有像上次一样,让她孤独的一个人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不是一回来就听她匆忙的交代后事,然后天人永隔。

“晴晴,你妈她其实.... ”

程毓云的话还没完整说出口,穆晴便打断了她。

“奶,说点别的吧,说些想交代我的事。”

穆晴将她枯竭的手握住然后放在了自己脸上,将半边脸完全陷进她的手掌里。

程毓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穆晴会打断她要说的话,然后转移话题要让她说些别的,就好像她早已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样。

“你....”

“奶,我知道,有些事我知道,你说些别的。”

床上的人眼睛闭了闭,顺了顺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的呼吸,又睁开了眼。

“好,我们晴晴长大了,奶没用,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将书读完,开开心心的,找个好工作,等到要结婚的时候了,就带着他回来给奶和你妈还有你爷看看,别总皱眉,你还年轻,不好看的。”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断断续续,床边的人听得异常认真,末了紧了紧脸上的手,点了点头。

她很舍不得,真的很舍不得,要是以后她的晴晴回到家总是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真的很舍不得......

“好,我会照顾好自己,我读书,我....奶,奶。”

还未说完,已察觉出不对来。

床上的人闭着眼,手还被她握住抚在自己脸上,却已然没有了呼吸,一滴浊泪还挂在眼角边上,仿佛随着主人呼吸的停止也已经失去了滑落的力气。

“您放心,我会好好的,再不沾染进那些恩怨情仇里去了。”

抚了抚她苍白枯燥的头发,将脸上的手又紧了紧,呆呆的坐在床边,直到彻底脸上的手彻底凉下来,才轻轻的将手放下掖进被窝里。

平静佛站起身来打开门,去了护士站叫人。

值夜班的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

经过一番确认,医生对着她,宣布了病人已经死亡的信息。

医生走后,穆晴将柜子里的寿衣拿了出来。

又拿着盆子进了洗手间装了盆水出来,将跟寿衣放在一起的柚子叶放进了装了大半盆水的盆里。

拒绝了护士的帮忙,挽着袖子,为床上程毓芸仔仔细细的净了身,梳了头,将衣服换上,将她的手叠好,放在腹前。

她整理好一切,外面的天才蒙蒙亮。

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慈祥又安宁,仿佛只是睡着了。

穆晴静静的站在窗边,新春的氛围,在医院里仿佛有残留,又仿佛已经丝毫不存。

窗对面的主大楼,门前的两边,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欢度新春几个大字。

身后的房门被敲响,一个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头将门从外面打开了,他手里拿了一块白布。

穆晴转过身,老头便开了口。

“姑娘,节哀,我来接接。”

穆晴沉默了两秒才点了点头。

老头走到床尾前,欠身对着床上的鞠了个轻躬,才将手里的白布打开,白布上沾染着的檀香味,便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将屋中弥留的消毒水和那股子死气都压了下去。

老头双手往向前一甩,白布便轻缓的落了下来,将床上的人从头至尾的盖住了。

他弯下腰,将床下四边轮子上的固定卡扣拨了一下,又将一块小牌子端正的放在了床尾上,才将整张床推动着出了门。

从离开病房,上了电梯,又下到最后一层,穆晴一路跟随在侧。

出了电梯,一条清冷又长的长廊尽头,两扇门紧闭着,门框上头便有一块白底黑字写着太平间的匾额。

这是她们一老一少彼此间所能陪伴走的最后的一段路。

将床推出电梯后,年迈的老头便刻意的将速度缓了下来。

穆晴扶着床,一步步往前走,直至走到尽头的唯一的那扇门前。

“姑娘,就到这吧,不带一物的来,孤身只影的走,天人永隔,活人有活人的路,天人有天人的走法。”

老人苍老的声音,仿佛看透了生死般的淡然。

“好。”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蒙着白布的人,穆晴松开了扶着床边的手。

老头上前两步在墙上的按钮上一按,不消一会,两扇门便被从里拉开了。

老头推着人往里走去,两扇大木门并没有随着人进去了而马上关上。

穆晴就站在门外不远,直到老头推着床转了个弯,背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打开的两扇门板也缓缓的闭合起来。

穆晴又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今天的天似乎亮得特别快,穆晴从一层上来回到病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穆晴收拾着程毓云的遗物。

其实除了一件外套一些营养品和盥洗的物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了,平常的衣服都是医院的病服,护士交代过,放病房里就成。

将所有东西打包好,坐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突然想抽根烟,穆晴摸了摸口袋,发现除了个火机,空无一物。

“小晴,我.... ”提着早餐推门而进的徐轩宇望着空荡荡的病房,有那么两秒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穆晴坐还在刚才放在床边位置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并没有回头。

徐轩宇反应过来后,看着椅子上带着萧条的背影,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也算一起长大,对她家的情况自己该清楚的也清楚。

穆晴从小便没有爸妈,是由她爷爷奶奶一起带大的。

小时候,穆晴总被他们那一片区的孩子欺负,就是因为她是个没爸妈的孩子,后来上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总被欺负。

穆晴没上学前,就已经是他爸诊所里的常客。

鼻青脸肿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在诊所看见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她,对他而言更是习以为常。

他还经常因为觉得穆晴没有父母可怜,就偷他爸药柜里的药偷偷的给她擦。

一直到她小学毕业,他初中毕业才没有偷药。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上初中了还要偷他爸的药,总觉得老师教的那些思想道德在面对鼻青脸肿的她的时候,就被狗吃掉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们一家搬来的时候,没有青年人,只有一对老夫妻带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后来邻居议论,说是家里的年轻人没了。

其实她们家搬来的时候,他才两岁多,对于这些,也只是听说,往深的就更不清楚了。

就算他跟穆晴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去问这些。

在她才上初中的时候,他爷爷就去世了,她奶奶一个人将她拉扯到了现在。

如今,连唯一的奶奶,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