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樵笙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倚靠着门口的枕石,天已经黑了,三月的夜风还是很凉,吹得竹叶哗哗的响。衣服被吹透了,身上冷的有些僵。可是被鞭子打过的后背火辣辣的,小拇指已经肿的像在烤火。樵笙性子倔,无论怎么打她都不哭,越是如此,每次找到由头,吴大宏就打的越狠,他最恨得就是樵笙的倔强,总想打服了她。

八岁的时候,樵笙父母和离,舅母容不下,没地方去,慌不择路带着樵笙嫁给了吴大宏。嫁过来才知道这个吴大宏心胸狭窄,性格暴躁的浑人。前头的妻子就是忍不毒打服毒自尽的。

樵笙在这个家里,走路慢了会被打,吃饭多吃一口会被打,早起请安声音不亮也会被打……细细数来自己被打的理由十天都不会重样,开始娘拦着,就会打的更狠。后来娘就不敢管了,等他打完撒完气才会把樵笙抱在怀里哽咽的哭。来到这里两年多身上新伤叠着旧疤竟没有一天是好的。

樵笙最怕的不是疼,而是母亲哭,她把自己抱在怀里,哽咽发抖,泪水顺着自己的衣领往下流,那种孤苦无依,愤而无力的感觉让樵笙觉得尤其痛苦。

樵笙觉得生活四面都是墙,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在娘没有和离的时候,原来的家人一开始待樵笙还是可以的,她是家里头一个孩子,爷爷奶奶也算宠爱。爷爷是前朝秀才,四五岁就给樵笙开蒙了,跟着爷爷读了几年书,爷爷常跟她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后来娘迟迟没有再怀胎,家里人渐渐的都变了,爷爷奶奶不再和蔼可亲,爷爷不再教樵笙读书,口头禅也变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也时常没有好脸色。后来算命的说樵笙的八字不好,弟弟妹妹才不肯来,日子就更难过了。后来终是过不下去,娘被逼着和离,舅母不肯相容,一步踏错,娘俩落入如此境地。

石板路上传来竹杖敲地的声音,慢慢走过来一个人,步履有些蹒跚。是个婆婆,穿着深色的交领衣,下面是布裤,头上整整齐齐挽着髻,很是干净利索。左手挎着一个篮子,右手的拿着一根竹杖,就在她就要经过樵笙身边的时候,顿了顿停了下来:“阿笙,是阿笙吗?”婆婆拿竹杖向这边探了探:“吴大宏回来了?又打你了?天黑了不好在外面,来,丫头,跟我回去”。

天太黑了,门口的灯笼并没有点起,婆婆有些看不清,摸索着抓住樵笙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冰凉的手让婆婆的手颤了颤。季婆婆常年礼佛,身上有檀香的味道,闻着让人安心。

季婆婆是这个胡同唯一一个在樵笙挨打的时候给予温暖的人,别的人要么惧怕吴大宏,要么觉得是人家的家事,看到樵笙挨打都视而不见,匆匆而过。只有季婆婆不怕,她怜惜樵笙,这个小姑娘有一双明亮的双眼,虽说受尽磋磨,依然灿如晨星,净如山泉,不染尘埃。

上庸国的开国皇帝是个雄才伟略的人,十几年前率领铁骑荡平诸国,统一了华夏,威慑四方。乌陀岭南二三十部落小国慑于皇朝威严也纷纷归顺。只是这乌陀岭南诸国小而纷杂,人数众多,言语不通,又未得教化,民风彪悍、纷争不断。所以新朝建立后,分封诸侯王,大将军尹沐异性封王,为镇南王。领兵在这乌陀岭下修建洛水城,镇守此处,以坚城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季婆婆的儿子便在节度使麾下效命。孙子已经十五岁跟着父亲在军营历练。

所以季婆婆是这镇子里很有威望的老人家。有一次樵笙娘带着樵笙在河边的石墩上洗衣服,吴大宏突然回家看到还没有做饭,把樵笙娘按在水里打,他抓着樵笙娘的头发一边把她的头往水里按一边污言辱骂,樵笙使劲儿去拽他的衣服,却怎么也拽不动,只能向岸边哭喊求救,可是人人都怕这个浑子,没有人敢过来,只在远处围观。看着娘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樵笙眼见就要绝望的时候,有个人从木桥上飞下来,一脚踹飞了吴大宏。

那是樵笙第一次见到吴大宏挨了打却不敢回手,自己讪讪的爬起来,嘴里喊着回去再收拾你,一边却像一条被吓怕的野狗一样跑掉了。从桥上飞下来的人把樵笙娘从水里拉上来就急匆匆的走了,后来季婆婆过来和樵笙一起把娘搀了回去。

那就是季婆婆的孙子,季婆婆让樵笙叫他季衡哥哥,他那天急匆匆的回去就是去喊季婆婆来帮忙。

樵笙不止一次的想起季衡从桥上飞下来的样子,像一把剑将樵笙暗淡无光的世界劈开一条缝隙,有光从缝隙里面漏出来。她时常想自己要是男孩子,有季衡哥哥的身手,就能自己护着娘了。

樵笙被婆婆拉着进了院子,拴好院门,一起进了屋子,烛光亮起,看着这昏黄温暖的灯光,樵笙麻木了一晚的眼泪冲出了眼眶,扑在婆婆腿上哭的浑身发抖。

季婆婆摸着樵笙身上的伤,也是气氛心酸不已:“吴大宏是个畜生,当初前头娘子多么温柔能干的一个人,就因为洗脚水热些就能打的满脸是血。终是熬不住寻了短见,留下个才三岁的丫头。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当人看。你们没有来的时候,真是当狗养哦,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大冬天光着脚杆赶去河里洗衣服,手脚冷的红彤彤,你们就母子怎么就一头撞进这个狼窝。”

樵笙怔怔的看着季婆婆:“婆婆,为什么活着这么难呢?我不想死,可我也找不到活路”。

母亲美丽聪慧,温柔又灵巧,值得这世上最美好的相待。樵笙不明白,命运如何就能这样安排,让自己和母亲掉入这无底的深渊。樵笙想带着母亲爬出去,但是年幼的自己无能又弱小,根本无能为力。

婆婆从带回来的篮子里面拿出一块米糕递给樵笙,然后从柜子里面拿出一瓶伤药,用竹片挑着细细的给樵笙上药。:“好孩子,只要活着早晚会有路,吴大宏前头的娘子才是傻,自己悄没声的死了,留下个孩子受她没有受完的罪。”

伤药敷在伤处凉丝丝的,火辣辣的痛楚去了不少。温热的米糕软软的,温暖了樵笙的手也慰籍了她惶恐的心,像是舍不得这温暖,樵笙把米糕捧在手里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

门外传来敲门声,婆婆看了看樵笙:“想是你娘来了”。

娘进门看见樵笙似是舒了一口气,感激的看着季婆婆:“又麻烦您了”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们爷俩一个月就回来两三天,有樵笙陪我说说话我也高兴,只是看着樵笙的样子让人心疼。”婆婆看着娘叹了一口气。

娘抿了抿嘴说:“这是我和樵笙的命吧!”娘一向信命,她从小没有父母,跟着哥嫂长大,又由着哥嫂把她聘出去,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婆家嫌弃她生了樵笙就没有再生,逼着和离,她也觉得只是命。她活到现在唯一次争取就是为了樵笙,她怕樵笙留在那里受后娘的气,以放弃所有的嫁妆为条件把樵笙带了出来,就因为嫁妆,舅妈恨的要死,撺掇舅舅把娘俩半卖给了吴大宏。

如今樵笙没有受后娘气,却要被后爹打的快没有命。所以娘时常自悔,要是当初不坚持把樵笙带出来就好了,起码那个家爹是亲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都是亲的,后娘虐待也总有人护着,不像现在自己护不住。

季婆婆挑了挑油灯,让屋里光更亮了一些。

“宋娘子,年纪轻轻的,不能说这种丧气的话。哪里就命不命的。要是都信命,哪里来的改朝换代?那书生也不用天天夜夜熬灯油读书,只随命就行了。我要是信命,早就黄土垅下孤魂一个了。”樵笙娘姓宋,闺名秀宁。

“孩子,婆婆活到今天就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想过什么日子就得自己争。”

樵笙觉得季婆婆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她一个人把儿子养大,送他学武,一身本领,又做了领兵将领。如今在这暮归镇是最能抬头走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