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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邺女帝 类型:武侠修真 作者:千桦尽落 角色:谢云初谢六郎纪京辞 看武侠修真分类的小说,一定不要错过“千桦尽落”写的《大邺女帝》。精彩片段:长公主的独子晏小侯爷出现在明月楼,又动手打了人。事情的轰动程度,远远要比在明月馆叫卖红宝石石榴来的更大。尤其是后来有人说苏明航曾言,甘菱姑娘和长公主长的像似……什么床榻之上乌七八糟的话,简直是意外之喜。且看着吧,长公主……是绝不会放过永宁伯爵府的。她也是不会放过苏明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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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夏记事:这本书印象还挺深的,女主是一个在现代社会有法术的槐树,奇特的认知,再加上会碰到一些有趣的妖怪还不错,等养肥再看 晚钟教会:【中后期无脑,已弃】和闺蜜之主有点类似不过两者画风很不一样啊……要我说我还是更喜欢这本。主角的三重身份,神明、教宗和信徒。 看着还挺感兴趣的。 干粮 绚日春秋:有文笔。但感觉真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写的书。情节什么的莫名其妙。 大邺女帝

《大邺女帝》精彩片段

第三十七章:狂悖


  长公主的独子晏小侯爷出现在明月楼,又动手打了人。

  事情的轰动程度,远远要比在明月馆叫卖红宝石石榴来的更大。

  尤其是后来有人说苏明航曾言,甘菱姑娘和长公主长的像似……什么床榻之上乌七八糟的话,简直是意外之喜。

  且看着吧,长公主……是绝不会放过永宁伯爵府的。

  她也是不会放过苏明航的。

  谢氏和祖父要博宽厚的名声,便让他们去博!

  苏明航险些将长姐打死,又至长姐不能再有子嗣之事的仇,自有她来报。

  长姐没了孩子,那苏明航……就得断子绝孙,这样的畜牲这辈子也不配有孩子。

  谢云初垂眸掩住眼底锐利的暗芒,用帕子擦脸:“告诉魏管事,派人盯紧了苏明航,在大伯拿到吏部尚书之前,苏明航去了哪儿,有什么动作,一定要来同我说,以免伯爵府又出什么幺蛾子。”

  “是!”元宝应声后,又不放心追问,“可六郎,若是今日……牛御史不在朝堂上参永宁伯爵府怎么办?”

  谢云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将帕子搁在一旁:“即便牛御史不上奏,这件事牵扯上了大皇子,三皇子的人就不可能只眼睁睁看着,不拿此事做文章?再说……这不是还有长公主呢么。”

  谢云初从牛御史、三皇子、长公主,三方面着手,还怕伯爵府不倒?

  她来汴京一趟不容易,能借助谢氏的人手办事更不容易,所以既已出手,那就要确保能打得伯爵府永无翻身之地。

  ·

  早朝前,不少大臣因为昨夜谢云初闹事,都没有怎么睡好,哈气连天。

  也有收过苏府礼,给苏明航办过事的官员,紧张的手脚颤抖,心里惦记着苏明航那个王八犊子记的账本,也不知道那账本在不在牛御史的身上。

  早朝时,大臣们怀揣心事,时不时往牛御史那里瞧,想着这谢侍郎告假在家为老父亲侍疾,牛御史今天早朝肯定是要参奏苏家的。

  以至于年迈的礼部尚书,说北魏安平侯夫人要回大邺省亲祭拜双亲……不日便会抵达汴京的消息时,大臣们也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站的笔直的牛御史。

  北魏如今是强国霸主,地位非大邺能匹敌,可即便如此,北魏的安平侯夫人回大邺省亲祭祖也不至于将此事提到朝堂只上来议。

  只是这位安平侯夫人的身份可不一般,其母是大邺的大长公主……虽已仙逝,却是当今陛下的嫡姑母。

  当年大邺用的是近交远攻之策,是为了稳固和蜀国的关系,才将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女封了荣华公主嫁去了蜀国,成为二皇子妃。

  后来,北魏伐蜀,蜀国不敌,这位二皇子替父投降,蜀国宣告灭亡之后,北魏皇帝为了羞辱蜀国二皇子,封了这蜀国二皇子一个降国侯。

  当初,大长公主恳求陛下接回自己的女儿,大邺也派人去了北魏都城,与北魏皇帝达成协议,可以将自家的公主接回来,可荣华公主却决意与自家夫君共进退,不愿回大邺。

  再后来,降国侯和荣华公主诞下一位伴着祥瑞而生的女孩,这女儿的出生……让北魏连下了两月的大雨停了下来,北魏皇帝欣喜不已,封这小女娃娃为云昭郡主。

  这云昭郡主及笄之年,便被指给了太子,北魏皇帝也给降国侯改了封号,改为安平侯。

  再后来,云昭郡主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头一年,随安平侯夫妇回已归入北魏的蜀国旧地,以祭祖之名替北魏皇帝安抚蜀国旧民之心。

  没想到,就在安平侯一家子准备折返北魏都城之时,戎狄来犯!

  安平侯的女儿……北魏的太子妃,为振士气,为救蜀国旧民,脱下红装换戎装,带着半幅面具率守城将士死守抗敌,为蜀国旧民争取逃离的时间。

  可守城军不过一千,面对戎狄大军,城门毫无意外的被戎狄破开。

  北魏太子妃带着仅剩的五十将士,视死如归,且战且退,将要活捉她的戎狄将士们引到了无妄山山顶,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北魏太子继位之后,追封太子妃为皇后,至今未再立后,又将安平侯和安平侯夫人后来收养的女儿纳入宫中。

  听说这个养女与当初的太子妃长的极为像似,为北魏皇帝诞下皇子后得封贵妃,宠冠六宫,更是从太后手中接过了后宫之权,堪称北魏的无冕之后。

  以这位安平侯夫人在北魏尊贵的地位,和安平侯夫人在大邺荣华公主的身份,大邺自是不好怠慢的。

  这迎来送往他国使臣、贵客一向都是礼部的事情,礼部自然得拿出个章程来给皇帝,否则岂不是白食俸禄。

  “荣华公主此次归国省亲祭拜大长公主和驸马,臣等商议后,以为……可由长公主出面代陛下以家礼招待,不知陛下以为如何?”礼部尚书道。

  皇帝想了想,道:“既然荣华公主此次是归国省亲祭拜大长公主,就……以我朝公主之礼相迎,让长公主代朕出城迎一迎,于宫中设……家宴吧。”

  家宴,便是不需要臣工出席了。

  “陛下思虑周全!”礼部尚书连忙高呼皇帝圣明。

  户部尚书薛大人心里一直想着昨天晚上,自家儿子和长公主独子晏知见在明月馆打架斗殴之事今日早朝前他虽已同勇毅侯请罪了,可还是担心御史参奏,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眼看着快要下早朝了,牛御史也没有用他那洪亮如钟的声音,在朝堂之上高喊臣有本要奏,户部尚书薛大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大皇子可不觉得这牛御史那么喜欢参奏旁人,这会儿没动静觉不是打算放过苏家,应当是在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牛御史身在御史台,经常在这朝堂之上行言官之责,每每出手必定都是要证据确凿,昨日那谢家的小郎君固然是登门拜访,言词恳切的说了那么许多,也送上了账本,然……他还是打算再查一两天,看看这伯爵府是否当真行事如此狂悖。

第三十八章:马前卒


  大皇子看了眼牛御史,金线祥云的广袖中,手不住收紧。

  这苏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没了也就没了……

  苏伯爷这个蠢东西,自以为天高皇帝远……竟在永嘉说自己女儿受宠将来他要封苏家的女儿为皇后,以国丈自居,向谢家讨要钱财,气病了鸿儒谢老。

  大皇子就怕此事沾到自己身上。

  三皇子是个见不得大皇子好的,尤其是听说大皇子近来似乎十分疼爱苏家那位姑娘,加上这苏伯爵在永嘉都说大皇子要继承大统了,这无疑是戳他们如今还正身强体壮的父皇心窝子,他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眼看着就要散朝了牛御史还没有动静,三皇子干脆侧身示意自己在御史台的人出面弹劾。

  接到三皇子的暗示,御史中丞在心中略略整理好措辞,上前一步:“微臣有本要奏!微臣要参奏大皇子目无君上,犯颜谋逆、大不敬、结党、徇私、欺君等罪!”

  大皇子不等御史中丞说完便急赤白脸的嚷嚷:“你胡说什么!”

  说着,大皇子便撩袍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御史中丞接着开口道:“大皇子府上妾室之父远宁伯苏焕章纵容其子,贪墨儿媳谢氏嫁妆,将怀有身孕的谢氏险些打死,谢氏被忠仆从远宁伯府救出逃回永嘉谢府,远宁伯苏焕章追至永宁以国丈自居,称大皇子即将荣登大宝,登基之后便要册立苏焕章的女儿为皇后!”

  “皇兄可真是好大的志气啊!父皇身体康健,你就想着荣登大宝封后了?父皇平日里可真是白白疼爱了你!”三皇子冷声道。

  带了半幅银色面具,银丝镶绣祥云玄色蟒袍的二皇子萧予礼事不关己站在一旁,仿佛未曾看到自己的兄长和弟弟相争一般,摆弄着自己腰间飘着抹红色的白玉玉佩。

  大皇子仰头看向自己面色难看的父皇:“父皇!儿臣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啊!父皇正值壮年,儿臣只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绝无这样的蠢念头!都是苏焕章胡说八道!求父皇明鉴!”

  御史中丞跪在大殿**,中气十足道:“苏焕章倚仗大皇子威势不肯与谢家和离,并让谢家年年给苏家上贡钱财消灾,否则就要将谢家女尸首送还谢家!”

  “我大邺鸿儒谢老,被苏焕章气得吐血,拖着病躯……扬帆拉纤赶至汴京,想着天子脚下苏家必有忌惮!谁知竟又被苏焕章的夫人,气得晕了过去,横着出了伯爵府!现在还卧床不起!”

  皇帝听鸿儒谢老被气吐血,歪在团枕上的身子坐直,表情认真了起来。

  “昨夜……永宁伯爵府又派人岀去用银钱买通市井之人,欲攀诬谢氏女偷人,被京城巡检人赃并获,此次随谢老入京的陈郡谢氏小郎君忍无可忍,押了伯爵府的奴仆前去与永宁伯之子苏明航对质,拆穿永宁伯爵府手段之后,拿着苏明航亲笔记载这些年行贿的账本,挨家挨户讨要谢氏女嫁妆!”

  “永宁伯爵府一计不行又施一记,威胁谢家小郎君若是不承认谢家女偷人灰溜溜滚回永嘉去,永宁伯和永宁伯夫人便会留下血书,假装自尽于谢府门前,称谢家女曾对公婆下毒,且大皇子已经允诺会永宁伯和永宁伯夫人的血书送到御前,请陛下亲自定谢家的大罪!”

  皇帝阴沉沉的朝自己大儿子看去,大皇子慌忙摇头:“我没有父皇!我从没有允诺过!”

  御史中丞说完再次朝皇帝叩首:“陛下,永宁伯爵府与大皇子早有来往,其女入大皇子府后,更是铁了心跟随大皇子!陈郡谢氏乃是士族大家,谢老更是我大邺文坛鸿儒,开设云山书院,育两位状元,为我大邺培养无数读书人!”

  “谢老温厚君子乐善好施之名在外,在文人学子之中声望极高,如今京中学子热议纷纷,短短一日,已有沸反盈天之势,直指大皇子仗势欺凌读书人!此事陛下若不处罚,必会寒了天下学子之心啊陛下!”

  御史中丞很明白,话中多半是他所知道的真事,中间只参了一点点假,可就这一点点假,就能让皇帝对大皇子起厌恶之心。

  即便是皇帝再疼爱大皇子,也无法容人自己的儿子在他身体康健的时候,盼着他死,想要早日登基。

  “父皇,这都是永宁伯爵府做下的事情,和儿子无关啊!”

  大皇子膝行上前,同皇帝叩首,眼眶发红,言词恳切:“父皇,儿子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还能不知道儿子吗?儿子承认是想要做太子,也一直在为成为一个让父皇满意的太子而努力,因为儿子知道……父皇一定会选最疼爱和最优秀的儿子为太子,儿子……儿子是想做父皇膝下最优秀的儿子,想做一个能让父皇骄傲儿子,才争太子位的!可登基封后这样的话……儿子绝对没有说过!”

  大皇子和他的母亲一样,很清楚大邺这位皇帝的脾气和心性。

  你若是想要什么就要坦然的同皇帝说,但……你想要这个东西的目的,一定要是为了皇帝,不管是为了得到皇帝的疼爱,还是得到皇帝的重视,如此……皇帝才能安心。

  正是因高贵妃掌握了皇帝这个心性,这么多年以来才会荣宠不衰,才会被皇帝认为是没有心计,只知道一味在他面前争风吃醋,又性子要强的小女子。

  原本,大皇子还想将昨夜伯爵夫人陈氏和苏明航去谢府负荆请罪,且已经得到谢家谅解的事情说出来,拉永宁伯爵府一把。

  可眼下,这把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他就决不能为伯爵府说情,只能弃车保帅,更何况在大皇子的眼里,伯爵府连一个马前卒都算不上!

  三皇子听到大皇子这番话,就知道坏了……

  果然,大皇子这番话说完,皇帝看着大皇子的眼神就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反倒多了几分温情和心软

  三皇子连忙上前:“父皇,若皇兄没有同收入房中的苏家姑娘许诺过什么,这永宁伯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女儿要当皇后这样的话吧!”

第三十九章:怔住


  “三弟如此言之凿凿……”大皇子愤愤看向三皇子,“难不成还趴在了为兄的窗户上听了墙角不成?”

  “行了!你们俩争什么!”皇帝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都先起来!”

  大皇子连连对皇帝叩首:“多谢父皇明察圣断。”

  三皇子紧抿着唇,藏不住表情,面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来。

  皇帝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永宁伯爵府背地里扯着大皇子的大旗,想以大皇子之威压着陈郡谢氏不能和离,还再同谢家要些好处,简直是个蠢货,平白连累了大皇子。

  且先不说那士族自有士族的傲骨,即便是现在士族没落了,可硬骨还在。

  越是有名望的读书人,就越是清高,那脾气又臭又硬,连他这个皇帝都要礼贤下士!

  他永宁伯倒好,不过一个小小伯爵,竟然还敢扯着他儿子的大旗,去要凌陈郡谢氏。

  想起陈郡谢氏,皇帝就想起这吏部侍郎谢大人好似就是鸿儒谢老的庶长子,开口问道:“吏部侍郎谢大人可在?”

  吏部尚书闻言上前:“回陛下,昨日谢大人便告假在家,为父亲侍疾去了!”

  早朝上皇帝没有说怎么处置永宁伯爵府,只把大皇子和三皇子给留下了。

  御书房内,皇帝勒令大皇子管束好自己后宅,三皇子以后不要煽风点火,又命两人齐心协力助长公主办好此次迎荣华公主回大邺祭拜双亲之事,这才让两人滚出去。

  听闻长公主已经入宫去给皇后请安了,皇帝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正好,你去请长公主过来同朕用早膳,朕和她说说安平侯夫人回来祭拜双亲之事。”

  “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邓忠笑着应声。

  “等等,你再……派人带着太医和补品,去一趟谢府,让太医好好替谢老看看!”皇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你去点拨点拨大皇子,让他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去一趟谢府,他……若是不听,便罢了!”

  “陛下虽然训斥了大皇子,但心里到底是疼爱大皇子的,这都是为了大皇子好,大皇子必会体会陛下苦心,亲自去一趟的!”邓忠笑着宽慰皇帝。

  很快,大皇子在皇帝派内侍和太医去谢府之后,也亲自登门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探望谢老,又同谢家解释,自己从未允准永宁伯爵府仗自己的威势去欺压陈郡谢氏,将陈郡谢氏好一通夸赞,说自己从来都是敬仰陈郡谢氏风骨的。

  倚在床榻上,气色苍白的谢老连忙同大皇子说:“老朽自然深信是永宁伯擅自以大皇子之威欺压我谢氏,而非大皇子本意,否则……老朽也不会入汴京来求公道!昨日全因我家六郎见老朽被气晕不醒,永宁伯爵府又出龌龊手段,这才沉不住气带人闹开来,小子年轻气盛还请大皇子见谅!”

  说着,谢老太爷转头,看向按长幼嫡庶之分立在谢云溪身旁垂眸不吭声的谢云初:“六郎,过来同大皇子致歉!”

  谢云初闻声上前,同大皇子长揖致歉:“小子实在莽撞,还望大皇子恕罪。”

  “这是哪里的话!”大皇子虚扶了谢云初一把,“昨日之事,是永宁伯爵府胡乱攀扯大皇子府为其为非作歹张目,小郎君铮铮傲骨,不畏强权,为自家长姐讨公道,不愧是谢老教导出的大宗嫡孙,吾心中亦是敬佩的!你放心,苏家也给了和离书,我也已知晓,必会督促户部明日将一应文书送至谢府。”

  “多谢大皇子!”谢云初连忙再次长揖致谢。

  她明白大皇子这是告诉谢家,户部已经投效他了。

  三皇子听说大皇子亲自登门,也坐不住了,带了厚礼前来谢府看望德高望重的谢老,同谢老说定会为谢氏争一个公道。

  知道昨夜带人闹事的谢云初与他一般为嫡出,又见谢云初一身白衣,面容白净细致,干净的不沾染一丝世俗,如美瓷莹莹,虽然年纪小,瞧着体质病弱,却真真儿是个琼枝玉树般的人物,也不吝惜将谢云初赞了个遍。

  惹得谢大伯府上的庶子谢二郎谢云敬、三郎谢云霄、五郎谢云溪和谢氏族中的两位族兄弟谢云柏、谢云岚几人不住朝谢云初看去。

  见谢云初那宠辱不惊的模样,那两位族兄撇了撇嘴,似乎很瞧不上。

  三皇子看着态度恭谨的谢云初笑着同谢老说:“北魏鸿儒泰山闵不舟老先生,见纪京辞先生时言……除却怀之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今日一见谢家小郎君,瞧着这一身白衣与纪先生倒是风华像似。”

  怀之……是纪京辞的字。

  听到故人的名字,谢云初藏在袖中手心一紧,再次长揖:“小子怎敢同纪先生相提并论,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小郎君自谦了,都说后生可畏,小郎君如今还年幼便已显琼枝玉树之风骨,来日前程不可限量!”三皇子抬手拍了怕谢云初的肩膀,又道,“不日,荣华公主将要到汴京省亲,纪先生也要送我那不成器的五弟回来,届时……蹴鞠、茶会、马球会是少不了的!小郎君一定要来,小郎君或可见到纪先生。”

  谢云初怔住。

  她的母亲和……纪京辞,要来汴京了?

  此生,谢云初从未想过还能和前世的故人能有什么交集。

  她心中被复杂的情绪的填满。

  这些年她刻意忽略北魏的消息,可虽然在永嘉,到底当年陈郡谢氏一族中有一脉去了北魏,往来书信之中,多少有提及,她做为谢氏大宗嫡孙也是知道一些的。

  听说,她死后……她的父亲和母亲,每年她的忌日他们都会前往无妄山。

  听说,她死后……纪京辞也离开了北魏,行踪不定。

  “六郎?”谢大爷眉头紧皱,望着出神的谢云初,“殿下在同你说话!”

  她闻声连忙告罪。

  送走了三皇子,谢老太爷让孙辈的孩子们岀去,独独让谢云初留下。

第四十章:注目


  “三郎你的课业要紧,祖父已经大好了,你不用在府上守着祖父,既然已决定后年参加殿试,就要更加勤勉,可一定要给我谢氏一族争口气才是!”

  谢云霄连忙长揖应声:“祖父放心,三郎一定拼尽全力。”

  “去吧!”

  谢云霄跨出谢老太爷的院子,听到前面谢云溪和谢云敬几人,正叽叽喳喳兴奋说着……纪京辞先生要入汴京的事,他回头朝着正房看了眼。

  想到刚才大皇子和三皇子对谢云初的另眼相看,想到祖父看着谢云初慈爱的目光。

  他拳头攥紧,半晌才垂眸……跟上二郎和五郎,还有两位族弟的脚步离开。

  正房。

  谢老太爷同谢大爷说:“一会儿你去各位大人府上致歉时,将六郎也带上。”

  谢大爷眉头紧了紧,他明白……谢老太爷说是让谢云初同他去致歉,实际上是想让他带着谢云初这个谢氏嫡孙前去给各位大人留一个好印象。

  看来父亲这是要重视六郎了,那三郎云霄呢?

  “父亲,六郎……年纪还小,身子也不大好,不如让三郎以兄长的身份替六郎前去致歉吧!”谢大爷缓声同谢老太爷开口。

  谢老太爷摆手:“六郎,昨夜你闹得各家不得安生,今日你可要好好给各位大人致歉。”

  谢云初颔首:“孙儿知道了。”

  “你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和你大伯一道出门。”谢老太爷同谢云初说。

  她同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二爷行礼后退了岀去。

  “大皇子和三皇子先后来了谢府,估摸着一会儿子还会有人登门,老二……你替你大哥好生招待!”谢老太爷叮嘱谢二爷。

  “是!父亲放心!”谢二爷应声。

  “你先去吧,我同你大哥再叮嘱两句……”谢老太爷缓声道。

  直到听见谢二爷打帘出门的声音,谢老这才沉着脸开口:“老大,为父知道……因为你是庶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所以对庶出但有才华的云霄你很是在意,哪怕三郎不是你的儿子,可他的才气好似让你看到当年的那个自己,你愿意尽心尽力去扶持三郎。”

  “父亲……”谢大爷听到父亲如此说,索性便摊开了道,“儿子承认,对三郎……的确是如同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所以才对三郎多加照顾,希望三郎能仰仗自己的才华……被记做嫡子,完成儿子最想却没有能实现的念想,可儿子也是为我谢氏一族长远计。”

  “六郎云初……即便是有才,但身体怕是不成,当初族中为六郎寻了多少名医,都说六郎不成!如今进京来太医也看过,还是不成!用药吊命……能让六郎维持到什么时候,身子羸弱又如何为陈郡谢氏出力?”

  “你说的,为父都想过!对三郎……为父并非打算就这么放弃,但同时……六郎你也要重视起来,以后之事谁也不敢说有什么万一!六郎这个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实则拙言敏行,他内里……要比你这一次看见的更为厉害,也更为狠得下心肠!”

  谢老太爷深深望着谢大爷:“所以有一点……为父希望你记得,不论如何云初和雯蔓都是你的侄子和侄女,你们体内都留着谢家的血,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血脉之情!若你真的想要咱们陈郡谢氏好,就要盼着……六郎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好让我谢氏再出一能人!”

  谢老太爷这是在告诉谢大爷,因谢大爷对谢雯蔓在汴京伯爵府受辱之事,谢云初恐怕已经对谢大爷有了不满……

  若是谢大爷再刻意压着谢云初,以六郎狠的下心的心性,不论是成为陈郡谢氏宗子,或是入朝为官。

  谢大爷必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能得到谢氏全力支持。

  再者,若谢云初能好好活着,以他如今所展现的能耐,假以时日必定成大器。

  谢大爷手心微微收紧,站起身来同父亲长揖:“儿子受教!父亲的话……儿子都记住了,绝不敢忘。”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去吧,好好提点提点六郎。”

  “是!”谢大爷应声也退了岀去。

  谢老太爷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枕下拿出谢雯蔓写的那本……苏明航送礼的册子。

  昨夜,伯爵夫人陈氏和苏明航负荆请罪,送上了和离书和双倍的嫁妆赔偿,末了……苏明航跪求他将亲笔所写的送礼账本还给他,放他一条生路。

  魏管事端着汤药进来,瞧见谢老太爷抚摸着账本出身,笑着道:“老太爷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谢老太爷又叹了一口气,将账本放在一旁身手端过魏管事送来的药。

  “就是想到昨夜那苏明航哭求让把账本还给他之事,也不知道这苏明航是真被六郎吓着了,还是……苏明航的亲笔账本其实被雯蔓带回了永嘉,可六郎不相信我这个祖父,所以给了我一本誊抄的。”

  魏管事笑着宽谢老太爷的心:“六郎是个聪明孩子,这些日子以来,老太爷有意抬举,六郎是瞧得出来的,怎么会不相信老太爷。”

  谢老太爷将苦药喝完,摇了摇头,又接过魏管事奉上的漱口水,漱了口用帕子擦完嘴,才道:“这可不好说,就怕六郎与谢家已经离了心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老太爷对六郎好,六郎不会不记恩,您瞧……六郎为了大姑娘的事情,多上心,可见六郎是个重情重义的。今儿个一早六郎还遣了元宝来说,让老奴在大爷拿到这吏部尚书之前,派人盯紧了苏明航,以免苏家又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这话,谢老太爷心稍稍宽了些,点了点头:“但愿,六郎心里是有谢氏的。”

  ·

  谢云初换了衣裳,心不在焉立在谢府门口候着谢大爷。

  她心里惦记着三皇子说纪京辞,和她前世母亲要来大邺之事,想了想吩咐元宝……

  “这次去各府致歉,你就不要跟了,你去打听打听这长公主独子晏知见的品性和脾气。昨夜出了晏小侯爷与人在明月馆斗殴之事,你出去打听这晏小侯爷平日里的言行也不会太惹人注目。”

第四十一章:藏拙


  “六郎放心!”元宝点了点头。

  “去之前,你先去同魏管事说一声,让他设法打探打探大邺已故大长公主之女荣华公主,和……纪京辞先生来汴京城的日子。”

  谢云初话音刚落,元宝余光瞧见谢大爷撩袍出来,忙恭敬退到一旁,行礼:“大爷!”

  谢大爷瞧了眼对他长揖的谢云初,扶着长随的手率先上了马车,谢云初紧随其后。

  许是想到刚才谢老的一番话,谢大爷对谢云初的态度倒是和煦不少,问她:“六郎让魏管事打探荣华公主和纪先生来汴京的日子做什么?”

  谢云初同谢大爷一礼,而后开口:“祖父和大伯的目标,是内阁,既然如此……至少在汴京城内,消息一定要灵通,不论大事小情,但凡是这汴京城内达官贵人家的事情,大伯手下得力之人一定要了如指掌。”

  “大到朝堂党派纷争,和他国侯爵夫人省……亲陛下决定以何种礼节相迎,小到……哪一家和哪一家不和,因什么不和,谁家和谁家结了亲家,谁家后宅内哪个小妾得宠,家中是否宠妾灭妻,这些消息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起到作用,绝不能轻视!就如同列国之间都安插有探子,将消息送回母国,这是一个道理。”

  谢大爷听到谢云初这话,手轻轻摩挲着衣摆。

  他们谢府在汴京城内,铺面还是比较多的,有这个条件,只是打探消息这样的事情,下面的人自会操心,谢大爷倒是没有废过什么精神。

  问这么一句,谢大爷也只是随口一说,可此时倒是上心了些,觉着谢云初说的有些道理。

  摇晃的马车内,谢大爷瞧着十三岁的小郎君,缓声开口:“六郎,你长姐的事……你可怪大伯未曾出面为你长姐出头?大伯……也有大伯的无可奈何啊!”

  谢云初抬眸,平静黝黑的瞳仁望着谢大爷,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当年赫赫有名的陈郡谢氏,为何到最后没落至此,没有如同琅琊王氏那般留长,六郎以为……是因为谢氏后来人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目光没有放在全族,放在大局之上,没有将整个谢氏一族与自己当做一体。”

  谢大爷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六郎这话便是诛心之语了。”

  “谢氏一族,并非只有大伯一人入阁,便是荣耀!同宗同族同气连枝,共荣共损!哪怕是谢氏女,也是上了谢家族谱的谢氏子孙!”

  “长姐在苏家受的委屈,汴京城中几乎人尽皆知,大伯却不曾为长姐出头过一次,大伯亲生的二姐姐,其婆母看到大伯不管侄女委屈,难道不会有样学样在小事上委屈二姐姐?”

  谢大爷目光愈深。

  “若些许小事,大伯不替二姐撑腰,二姐婆家会不会给二姐更大的委屈受?大伯伯出头,大姐姐婆家不会拿自己姐姐的事情来说嘴,说大伯伯小题大做,插手女儿夫家之事?”

  谢云初直视谢大爷,语声不卑不亢:“退一万步说,二姐姐婆家依旧爱重二姐姐,不给二姐姐委屈受,可旁人……尤其是大伯的政敌,若他们觉得谢氏一族并非同心同德,难道不会轻视谢氏?”

  “就拿我长姐几次三番险些被苏明航打死的事情来说,若是我长姐真的死了,我母亲受不了丧女之痛,给父亲吹吹枕头风,在我母亲手下讨生活……唯我母亲之命是从的妾室,也给父亲吹一吹枕头风,再加上有人有意挑拨,我父亲一向疼爱阿姐,耳根子又软,我父亲是谢氏大宗嫡子将来的谢氏宗主,他即便是个泥人,经历丧女之痛,也会对大伯心存怨言吧?”

  “长姐死后,祖父祖母难道不会因大伯从未出手相助对二房心生愧疚,而后大房的所有要求,只要二房反对,祖父祖母就不会拼尽全力,三房自然是希望留在永嘉的东西多一些,来日等祖父母不在了,他们分的也就更多一些,大伯觉得没有永嘉的全力支持,大伯的官途能走多远?”

  谢云初一席话,让谢大伯头脑顿时清明,连带看着谢云初的眼神都变了。

  谢大爷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在他的心中,他是如今谢氏一族在仕途走的最远之人,谢氏一族想要强盛,想要重回乌衣巷时的荣耀,便别无选择,只能全力支持他,哪怕他最开始是个曾经不被看重的庶子。

  就像谢氏如今全力支持孙辈的谢云霄一般……

  哪怕谢云霄的生母断送了谢家一个嫡女,害得当初谢家最为出色的神童谢六郎险些也丢了一条命,谢氏还是会允准谢云霄被记做嫡子。

  “大伯,当年我们是赫赫有名的陈郡谢氏,可最终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大伯雄心壮志,前程远大……当引以为戒才是。”谢云初道。

  自从成为谢氏六郎,谢云初看了太多谢氏一族的弊端,也明白陈郡谢氏做为当初与琅琊王氏齐名的王谢,最终为何会衰落到今天这一步。

  陈郡谢氏……是所有士族门阀的缩影,士族之所以衰落,许多人都说是科考制度给了寒门之子出头的机会,这才削弱打击了士族对官场的垄断。

  可,寒门能读书的,能有几家?

  百姓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求世道太平,求一口热饭,求一件暖衣,有了余钱才会让孩子去读书。

  十年寒窗苦读,又多少人家能供得起读书人?

  士族门阀的衰落,有皇帝想要削弱门阀的外因,更有他们太重功利的内因。

  谢大爷看着能平静与他说出这番话的小郎君,全然不像这个年纪孩童,沉稳内敛的通透模糊了年岁,仿佛他是个比他更年长之人。

  后来的一路,谢大爷再未开口,他有些明白了谢云初为何中毒苏醒之后,便再未曾显露过神童之才。

  这孩子,怕已经对谢氏失望,又无法改变,故而才选择闭口不言藏拙的吧。

  谢云初同谢大爷从各府致歉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第四十二章:利益


  两人一起去给谢老太爷请了安,谢云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了。

  倒是谢大爷,显得有些高兴。

  如此光明正大在各位同僚家中走一圈,谢大爷同其他同僚的感情倒是真的加深了不少。

  他对谢云初亦是越发的另眼相看,特地嘱咐身边长随让府医去瞧瞧谢云初。

  “父亲,今日我听永寿伯提起说,北魏有一位神医,有起死回春的盛誉,父亲可以去信给北魏谢氏族人,询问他们是否真的有此神医,若是真的……那六郎的身子也就有望了,看看能否请神医入大邺,或是让六郎去一趟北魏,给六郎看一看!”

  “出发来汴京前,我便已让人送信去北魏,让北魏谢氏族人给六郎寻名医,若真有此人,想必他们会回信告知。”谢老太爷又问,“这次你走了这么一圈,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旁的到没有什么,就只礼部侍郎说,陛下让二皇子与长公主一同负责北魏安平侯夫人回大邺之事。”

  谢大爷对这件事并未怎么上心:“陛下以为二皇子曾经质于北魏,对北魏较为熟悉,且在云昭郡主未曾成北魏太子妃前,与云昭郡主还有如今的北魏皇帝交好,同长公主接待安平侯夫人最合适不过,可惜……二皇子天生面带胎记注定是无缘帝位的。”

  “夺嫡之事瞬息万变,在储君之位大定之前,切不可轻视任一位皇子!”谢老太爷叮嘱谢大爷。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

  谢云初一回来,元宝便将打听到的长公主独子晏知见的品性,详细同谢云初描述了一番。

  说这晏知见平日里虽然脾气大,却是个洁身自好有几分才气和傲骨的郎君,平日里不招猫逗狗,可若是将晏知见惹急了,就是当朝的五皇子……晏知见也是真的动手打过的。

  “哦,对了……”元宝说完晏知见的脾性,又道,“六郎您让查的那位北魏安平侯夫人,说是明日晌午便会入城。”

  她喝药的动作一顿。

  元宝怀里抱着黑漆描金的方盘,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魏管事还说,纪先生到京的具体日子目前还不知,这些年纪先生深居简出,消息很少,也只是知道纪先生要送当朝五皇子回汴京,应当快要到汴京了,六郎既然想知道,等查清楚了魏管事再同六郎说。”

  “好,我知道了……”

  她将药一口饮尽,搁下药碗,却是辗转难眠。

  前世,她曾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讨好母亲……只为了能得母亲疼爱。

  她以为当自己重生成谢家六郎,前世云初的往事便和她再无瓜葛。

  可今时今日,再听到前世母亲的消息,听到纪京辞的消息,她心口还是会不可抑制的闷痛。

  她告诫自己,都已经过去了。

  她即便是现在站在前世母亲的面前,站在纪京辞的面前,他们也一定不会认得她。

  而且,她现在有谢家阿娘和长姐,她们对她掏心掏肺,她不该再沉溺于过去的伤怀和悲痛中,平白让她们忧心。

  第二日,北魏安平侯夫人入城之时,声势浩大,大邺长公主亲自出城相迎,以姐妹相称,同坐一辆香车入城。

  这位安平侯夫人身后,除了跟着延绵不绝手挑铜雕香炉的华衣美婢之外,还有北魏黑骑护卫,那黑骑将士们骑马入城。

  毛发油亮的黑色骏马身披锁子甲,将士们玄色铠甲于艳阳之下熠熠生寒,压迫感极强。

  大邺的百姓哪里见过这阵仗……

  立在长街两侧,和繁华楼阁上的富贵公子哥也都沉默着,这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大邺和北魏这个强国霸主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样的高大矫健通体黝黑体型几乎如出一辙的骏马,在大邺……向来都是皇室贵族才能养的起的,可北魏竟然有黑骑军队。

  那日随谢云霄一同前往长明楼看热闹回来的谢云溪,与谢老爷子说起今日的盛况,也终于明白为何陈郡谢氏的另一支要去北魏,北魏的强大或许已远远超出他们大邺子民的想象。

  谢老爷子听完谢云溪的话,抬手拍了拍谢云溪的脑袋,看着室内的两个儿子和孙子们,缓声开口……

  “我们之所以不去北魏,是因我们谢氏的根在大邺,这里……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我们不能因为大邺不如北魏,便舍国舍家而去!”

  “谢氏为何要建立书院?因为……少年是一国的希望!大邺和北魏将来谁强谁弱……是由你们这一代少年来决定!要使国家强盛,你们这些少年便需开智启蒙,读书识字,博览百家,辨析百家诸子所长,取其精华来辅佐君王治国治世!”

  “这是大邺……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每一个大邺好儿郎,都应该有将我大邺变为强国的志向。祖父希望……来日你们能用自己的才学,将我们大邺建立成一个更好,更强的国家,而非弃母国而去!至少我们谢氏一族……决不能背弃母国。”

  谢云初抬头朝谢老爷子看去,见谢老爷子眼眶泛红,眼底似有泪水莹莹,藏满了故事。

  她有些不明白……

  她一直以为,谢老太爷只关心谢氏一族的兴衰,以为谢老太爷办书院,以仁厚之名立世,帮助那些学子,都是带着功利目的的。

  为了那些从云山书院出来的学子,和他帮助过的读书人,将来为官之后,知恩图报,报答谢家。

  她从不否认谢老太爷的深谋远虑,故而……觉着谢老太爷是在为谢氏一族,下一盘很大的棋局,因此她从未想过谢老太爷办书院,是因对大邺的少年给予厚望,是因热爱他的母国。

  谢云初对谢老太爷突然间,便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这位老人家,或许迂腐,或许注重宗族利益,可这位老人家……也很爱自己的母国,也在尽己所能的,为母国出力。

  资助、帮扶那些读书人,谢老太爷许有功利在其中,可这也是他的赤子之心,两者并不矛盾。

第四十三章:孤臣


  可若说他是大邺一位慈祥的老者,他却对自己的子孙……有利抬举,无利牺牲或放弃,干脆利落的无丝毫犹疑和拖泥带水。

  余光注意到谢云初正盯着他,谢老太爷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清了清嗓子缓声开口:“蜀国……因为弱小,所以被北魏吞并!我们大邺因为是弱国,在北魏的手上也受过不少屈辱,祖父年纪大了,想起来难免伤怀!”

  谢云初曾经生活在北魏都城,了解北魏的繁盛,明白北魏朝堂的峥嵘。

  自然也知道大邺的弊病在哪里,她内心其实很为大邺可惜。

  大邺比起北魏,占据沃野耕地,可粮食产量却不如北魏多,耕地大多荒芜。

  大邺有如汴京和杭州这般繁华的城池,但都在少数,且多为勋贵士族盘踞之地。

  坐拥天赐佳水,又有运河便利,可朝廷腐烂……皇子只手遮天,鱼盐航运之利都进了皇子和勋贵的口袋,大邺国库日渐空空。

  而大邺最大的弊病,在于朝廷之中,没有真正能针砭时弊的耿直孤臣。

  朝廷上下曲意逢迎,都是些揣摩君王之意,善君王所喜之言的官员。

  皇帝自幼受苦,登基之后喜好奢靡,不以弱国自警,反而高高在上,以大国皇帝自居。

  百姓未开智启蒙,愚昧无知,自以为母国为强国。

  读书人要么深觉自己母国弱小,羞于启齿,弃母国而投奔北魏。

  要么,为官之后,为了前程,没了傲骨,与一众同僚,一同醉生梦死。

  皇帝心底或许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放不下架子,舍不下面子,又贪恋眼前奢靡的日子。

  所以皇帝不管百姓苦不苦,天下苦不苦,只要他这个皇帝不苦,他便得过且过。

  或许是因为谢云初他们年纪太小,谢老太爷并未说得更为深入……

  直到谢大爷府上的管事将大长公主府上送来的邀贴送来,谢老太爷才从伤怀的情绪之中走出来。

  “长公主……这算是点名要六郎去参加三日后的花宴了,怕是推辞不得。”谢大爷看完帖子后,转而看向谢云霄,“三郎,你对长公主府熟悉,到时候可要顾好六郎。”

  谢云霄起身恭敬长揖应声,明白因替长姐讨要嫁妆一事,头次来汴京的谢云初已以极为短的时间,在汴京城里打响了名头。

  长公主的花宴是早两个月前就定下的,该给各家下的帖子早就已经下了,如今还要特意再给谢家下帖,点名要谢云初前去赴宴……

  这传出去,对谢云初日后踏入汴京勋贵圈子是有助益的。

  而且,大伯似乎也已经开始重视谢云初了。

  谢云霄抬头看向谢云初,见谢云初神色淡漠垂着眸子,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并未露出欣喜的神情,这到让谢云霄疑惑了……

  谢云初带人在汴京城里闹那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能让他这个人迅速被汴京城中的勋贵记住吗?

  现在得偿所愿,竟让长公主记住了名字,还邀他前去花宴,他当真就能做到宠辱不惊?

  谢云初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大邺皇帝命长公主和二皇子接待安平侯夫人。

  后日花宴……或许她前世的母亲安平侯夫人也在。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许是因从未想过重生一世还能见到前世的生母。

  她心绪有些复杂,不知道自己后日若是见了前世的母亲,能不能做到心静如水。

  或许,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心中还是有怨和不甘。

  那个人……毕竟是她上一世,费劲了心思只求她分给自己一点点疼爱的母亲。

  “六郎,后日你就跟着三郎,三郎是晏小侯爷的伴读,两人关系亲密,又与汴京城中其他公子相熟,正好将你引荐给他们。”谢老太爷看着沉静自持,心思不溢于面的谢云初,心中更高兴了些。

  他叮嘱谢云初:“你记住,你是我们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切不可坠了我们陈郡谢氏的名声。祖父知道你是个心中有章程的孩子,自会拿捏好与那些勋贵公子交往的分寸。”

  谢云初长揖称是。

  ·

  每年五月长公主的赏花宴已是汴京城的惯例。

  每每此时,便是各家小郎君吟诗作对出风头,各家小娘子显露才华的机会,更是各家相看在室小娘子,和未曾婚配、定亲小郎君的时候。

  所以每年四月底五月初花宴之时,各家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卯足了劲儿装扮,盛装出席。

  谢云初带来的衣裳中,最华贵的那套,在前去各府讨要长姐嫁妆的时候已经穿过了,自是不能再穿的。

  这天前往公主府参加花宴时,她穿了一身银线流云暗绣的霜色左襟长衫,腰束祥云纹镶白玉的宽腰带,缀着与白玉禁步,虽说没有多华贵,却显出几分清雅出尘的气质来。

  花宴男宾由晏侯爷招待,谢大爷、谢二爷和二郎谢云敬、三郎谢云霄、五郎谢云溪和谢氏的两位族兄,与谢侯爷行礼之后,谢大爷便让谢云敬和谢云霄带着五郎、六郎去给长公主问安。

  到底,这六郎是长公主亲自下帖唤来的,该去在长公主面前露露脸。

  谢云初跟在谢云霄、谢云敬身后,袖中的拳头轻轻攥住。

  刚才……晏侯爷说,长公主与她前世的母亲北魏安平侯夫人同在兰花阁。

  来之前,她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同安平侯夫人相遇的情景,自以为已能够做到从容应对,可眼下快要见到了,她心中反倒有些莫名吃力。

  兰花阁设在公主府的兰花园中。

  重檐楼阁只用二十四根精雕细琢的红漆乌木柱子撑起,四面通透,檐下半垂的竹画帘。

  月华白纱帐被鎏金缠枝的铜钩勾在两侧,坐在这兰花阁内,风过便是芬芳馥郁,转眸便是平日里在外头见不到的名花香草。

  各家贵女在晏侯爷几位侄女的陪同下,在园中赏花。

  晏侯爷的侄女瞧见熟悉的谢云霄,正要打招呼,便注意到谢云霄身边那个眼生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生得那般白净又身着白衣,在这花丛鹅卵石铺就的十字路上行走,超尘脱俗。

第四十四章:不可貌相


  闺女们用团扇掩着唇,叽叽喳喳议论跟在谢云霄身后……那两个面生的小郎君是谁家的,又偷偷议论哪个长得更清秀。

  兰花阁内坐着说话的,除却大长公主和北魏安平侯夫人之外,还有几位……皆是幼时同北魏安平侯夫人有交情的夫人。

  谢云初听到兰花阁内安平侯夫人那熟悉的笑声,垂眸拎起长衫下摆拾阶而上,恭顺入内,忍不住抬头朝安平侯夫人看去。

  北魏安平侯夫人正与长公主坐在矮榻上……

  她穿着水蓝色银线绣蝶的单衫,恰恰好露出中衣白色的领缘,下着一条藏青色织金纹的十六幅月华裙,又梳了高高的凌云髻,满头珠翠,光是头上那镶了硕大南珠的千叶牡丹簪,便价值连城,一看就是北魏宫廷内造的物什。

  不知长公主说了什么,安平侯夫人笑得直用帕子沾眼角。

  多年不见,安平侯夫人好似还是谢云初记忆中的模样,面容白皙,眉目极为精致漂亮,岁月好似格外优待安平侯夫人,四年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谢云初此时终于明白,她在见到安平侯夫人之前,心里的不舒坦是因……不甘心。

  她知道她的死亡,对安平侯夫人和安平侯来说,并非心痛,而是解脱。

  也清楚,她死后……他们没有人会记住她的。

  就连去无妄山祭拜,都是他们不得不做给世人看的。

  因为她知道,他们没有人会真心为她流下泪水。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明明时过境迁……应是恍如隔世,可曾经安平侯夫人的横眉冷目却似就在眼前。

  她忙垂下眸子,可在看到安平侯夫人身上那块翡翠玉佩时,她手心一紧,一阵酸涩的热流狠狠冲入她的心口。

  那玉佩是她亲手雕琢……送安平侯夫人的。

  前世,安平侯夫人曾赞过她送妹妹云昭的玉佩不错,她就巴巴的挑了好几块翡翠,雕的手上全都是伤,才得了那么一块能拿得出手的。

  她忐忑的揣在怀里一个多月,只希望母亲看到时能喜欢,能对她笑一笑。

  后来,她穿着男装带上面具,护送父母和妹妹回蜀国祭祖,途中……妹妹留书出走,称不愿再回北魏太子府,只想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

  安平侯夫妇惊慌失措之下,让她暂且扮成妹妹,装作脸上生疮不愿见人,糊弄住太子府的人,暗中派人去寻找妹妹云昭。

  再后来,在队伍行至无妄城,戎狄来犯,得知妹妹在城外遇险,安平侯夫妇不敢惊动太子府的府兵,只得让她换上男装,佩戴面具,带领同安平侯府护卫出城救人。

  她九死一生……才将妹妹救回来,浑身是血,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本以为,她至少能得到一句关怀。

  可安平侯只对她摆手,示意她退下更衣包扎伤口,千万别被人发现,如同对待一个下人。

  她倒下去之前,只记得安平侯夫妇将妹妹搂在怀中,满目心疼的责骂。

  等她醒来后,戎狄便来了。

  戎狄将领称,要活捉北魏太子妃。

  她听到消息,知道无妄城的守兵定然是无法抵挡戎狄强兵,强撑着起身,想去找安平侯夫妇商议让他们带妹妹快些从东门逃走。

  可在安平侯夫妇窗外,她却听到安平侯夫妇商议,如何说服她假装妹妹云昭留下,让戎狄大军觉着太子妃就在无妄城中,吸引戎狄大军注意力……

  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逃命,否则现在出城逃走,还是会被戎狄大军追上。

  她那时站在窗外,一腔热血瞬息凉透。

  她知道,自己再一次,被父亲和母亲抛弃了。

  其实,就算是他们不在背后谋划骗她,她也是愿意代替妹妹赴死的。

  在她看来,骨肉亲情是这世上最无价,也是最不能割舍的。

  所以,她拖着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的身子跨进了房间,同他们说……她愿意留在无妄城,以太子妃的身份,为他们和百姓拖延时间逃离。

  她便是那个时候,将这玉佩给安平侯夫人的。

  她说,愿意用这一身的血肉,偿还他们的生恩,从此两不相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安平侯夫人忙不迭点头收下,扯着她进去更换妹妹的衣裳,又将她的面具斩成两半,遮挡住她脸上丑陋的火红胎记,让她以与妹妹一模一样的半张脸示人。

  全然没有注意到玉佩已滑落跌于地衣绒毯上,在他们脚下被踩来踩去,如同她曾对安平侯夫人的一腔孺慕之情……

  可,她死后四年再见,她却将玉佩佩在身上。

  是否……这么多年,她至少曾有那么一瞬,想起过也有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也曾后悔过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给她一点疼爱。

  “六郎?”谢云霄扯了扯谢云初的衣裳,“愣着干什么,上前给长公主和荣华公主行礼。”

  谢云初回神,上前长揖行礼:“小子见过长公主……荣华公主。”

  长公主笑盈盈瞧着谢云初,见眼前的少年郎生得白净,这一身白衣更是将少年衬得如白璧无瑕,在谢家几位小郎君之中……竟是最为打眼的那个。

  “原来,这就是那日替自家长姐讨嫁妆……大闹汴京的谢六郎。”长公主语声中并无责怪的意思,似还带着些笑意,“本宫听几个混小子说……这谢家小郎君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原以为是夸大了,这么一瞧还真是!本宫这里有十颗红石榴宝石,听闻也是你长姐的嫁妆。”

  谢云初不清楚长公主突然提起十颗红宝石石榴,是什么意思,便道:“回长公主,长姐嫁妆中的红宝石石榴一共有十二颗,云初正在寻另外两颗的下落,原本打算寻到另外两颗……再来与长公主叩首陈情。”

  听到云初二字,正在喝茶的安平侯夫人抬眸,也打量起眼前的小郎君。

  瞧着这小郎君白白净净,看着像个病弱的,竟然为了给自家长姐撑腰,大闹汴京城,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四十五章:逃命


  “这倒不用小郎君再费工夫了,另外两颗红宝石石榴,本宫已经替你找了回来,不过……这红宝石石榴本宫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拿走!”长公主语声中带着和煦的笑意。

  “本宫曾看过小郎君幼年时所做的诗词,连陛下都称赞……能做出如此磅礴大气诗词,风骨品性当也是世间难寻的清正,只可惜后来小郎君病了未能来神童举殿试,正好今日宴上安排了诗画比试,还有投壶这些凑趣的,小郎君只要能在任何一项比试中能拔得头筹,便可以带走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如何?”

  听到这话,有贵妇人用帕子掩住唇,笑着打趣长公主:“长公主,必是瞧着谢家六郎是个如此好看的小郎君,就变着法儿将这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塞给这谢家六郎呢吧!”

  “可不是么!我记得我也听过谢家六郎的诗词,的确是磅礴大气,今日旁的不说,诗词上……谢家六郎必定能夺魁!长公主这可是明着偏向谢家六郎了。”

  长公主听到这话,笑容越发明媚,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重情重义的孩子,本宫都喜欢……”

  谢云霄身侧的拳头收紧,薄唇紧紧抿着,只觉长公主这话……好似说给他听的。

  谢云敬和谢云溪倒是为谢云初捏了一把冷汗,谢云初中毒醒来之后,便全然没有了神童作诗之才,投壶这类游戏更是从未见谢云初玩儿过。

  虽然谢云溪不喜欢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总压他一头的六郎,可他到底是谢家的人,他若丢了人,那就是谢氏一族丢了人!

  谢云初没有吭声,这长公主果然与她想的一般,是个不能容人的。

  谢家三郎谢云霄在公主府这么多年,长公主会不知道谢家六郎已经没了神童之才,如今已是被谢氏遗弃的废人?

  今日长公主特意将陛下夸赞过谢六郎所做诗词之事说出来,旁人瞧着……是长公主喜欢谢云初这个孩子,特意将另外两枚红宝石石榴寻来,找个由头还给谢家。

  可若是,谢云初选了诗词,却无法拔得头筹,便是对不住陛下曾经的赞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谢家六郎已从神童变得平庸。

  到时,这红宝石石榴不能归还谢家,可就不是长公主的错,就是谢家也没有借口再厚颜来讨。

  又或者,长公主可以在花宴之后,再派人将十二颗红宝石石榴送回谢家。

  这样以来,不论如何都是谢家欠了长公主的人情,谢云初又在汴京城丢了脸面,给长公主出了一口恶气,一举两得。

  “六郎……还不快谢过长公主!”谢家二郎谢云敬见谢云初不吭声,低声提点。

  谢云初长揖同长公主道谢后,道:“长公主有心将十二颗红宝石石榴还于谢家,云初铭感五内,只是……长公主有所不知,云初九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便再无作诗之能,小子无能……恐怕要让长公主失望了。”

  长公主摇着团扇的动作一顿,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心高气傲的小郎君,当真就当众承认了自己没了神童之才。

  “那就……不拘什么,只要能夺魁,十二颗红宝石石榴,便由你带回去!”长公主面上不显,装作是诚心想让谢云初将红石榴宝石带回去的样子,依旧含笑。

  长公主话说到这一步,再不接……就是谢云初不识好歹了。

  谢云初道谢的话音刚落,就见晏侯爷身边的管事,在长公主贴身嬷嬷带领下拎着长袍走了进来。

  “长公主、荣华公主,各位夫人。”候府管事行礼后,才笑着开口,“前面投壶的场子已经摆开了,结果旁人都赢不过工部尚书家的柳四郎不愿再战,这柳四郎便嚷着要同谢三郎比试,侯爷和小侯爷这才遣老奴过来请谢三郎。柳四郎说……长公主有一把象牙折扇,斗胆请长公主为这局添做彩头。”

  “哎哟!我们家那个皮猴子……”工部尚书夫人轻嗔了一声,可眉目间又都是慈母爱意。

  长公主听到这话,眉目间全都是笑意,同工部尚书夫人道:“四郎孝顺,这是惦记着本宫上次赢了你的象牙折扇,来找我讨了!”

  工部尚书夫人一直同长公主交好,知道长公主不会因为这小事生气,忙道:“这孩子就老天爷派来磨我的小魔星!他要是有晏小侯爷一半的进退有度,我也能少长几根白头发,您瞧瞧我……这才多大,头发都被他气白了!”

  长公主笑得越发开怀,她看向谢云霄:“云霄的投壶之术很是厉害,不过倒还真是未曾同柳四郎比试过,玉蝉,去将本宫库房里那把象牙折扇取来,就当是本宫给小郎君们添的彩头。”

  听到这话,北魏的安平侯夫人也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凑个趣儿!”

  管事身后捧着托盘的婢女连忙碎步行至安平侯夫人面前,双膝跪地,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安平侯夫人在自己头上摸了摸,似乎是觉着送小郎君头饰不大好,瞧见自己腰间佩戴的翡翠玉佩,她笑着将翡翠玉佩摘下……

  看着那枚她亲手雕琢的翡翠玉佩,被安平侯夫人放在黑漆描金的托盘当中,谢云初面上的血色尽褪。

  跟在安平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看到玉佩忙上前压低声音开口:“主子,那可是……她临死前送您的!”

  见安平侯夫人似乎有些想不起来,王嬷嬷又道:“无妄山。”

  安平侯夫人一怔,视线又落回托盘当中,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今儿个一早,她在首饰盒中看到这枚玉佩,只觉与她今日的衣裳很是搭配,倒是忘记了……这玉佩是那个被她百般嫌弃的女儿,在无妄城送给她的。

  她有些恍惚,甚至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过这么一个女儿。

  记得自己的一双女儿出生前,瓢泼大雨连下了两月引发洪涝,北魏皇帝连下三道罪己诏,也不见好转,便将一腔怒火发在她的夫君降国侯身上……

  训斥夫君这个降国罪臣给北魏带来不详,致使大雨不歇,要用她的夫君祭天,平息上天之怒。

  她闻讯,惊悸早产。

  可,就在长女出生之时,下了两月的大雨突然停了。

  雨霁云开,彩霞光艳,祥瑞当空。

  消息传入宫,正与皇帝观测天象的司天监,据生辰八字预言,这随祥瑞而生的孩子,若为男子来日便是国之柱石,若是女子便是凤凰命格。

  长女伴随祥瑞而生,又并非男子之身或可动摇北魏江山,这本是能救夫君脱困的喜事。

  可偏偏她半张脸带火红胎记,如同鬼魅罗刹。

  她不敢让皇帝见长女,谎称只诞下一女。

  北魏皇帝见幼女生得圆润可爱,赐名云昭,封为云昭郡主,宠爱有加。

  而自己的长女,便被深藏在侯府中,不许出院门半步,没名没姓……

  成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姑娘。

  她好似记的,无妄城诀别那日……

  长女同她说,愿意用一身的血肉,偿还她的生恩,从此两不相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那时,正是鱼游沸鼎燕处焚巢的危急之时,她连声的应了她,慌忙给她穿云昭的衣裳,着带丈夫和云昭逃命。

  后来……得知云初从无妄山一跃而下,没有被人看到尸身,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投壶


  “荣华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这玉佩为旁人所赠不好送人?”长公主笑着给安平侯夫人找台阶。

  她忙道:“也怪我……没有提前告诉荣华姐姐今儿个要添彩头,荣华姐姐定然是觉着打赏的金裸子和首饰不适宜给小郎君们添彩,无妨的……我正好有要送姐姐的东西,还来得及送去,姐姐从里面挑拣一样添彩头就是了!”

  安平侯夫人回神,笑着开口:“哪里,不过是偶然得了这一物,翡翠倒是好翡翠,不过雕工乍一看还成,终究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王嬷嬷觉着……自己带一带还成,送给小郎君们添彩头,怕旁人以为我们安平侯府小气。”

  谢云初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寒意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舌,从她小腿蜿蜒而上,一口咬在了她的心口处,生疼……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长公主笑着拿起那块翡翠玉,“这翡翠一丝杂质都没有,干净通透,实在是难得!这雕工……的确不如姐姐身上其他物什儿精致,可也算是上乘了!姐姐这是见惯了好东西,咱们觉着是宝贝儿的东西,都入不了姐姐的眼了!”

  几位勋贵夫人,跟着用帕子掩唇直笑:“咱们荣华公主幼时被大长公主金尊玉贵的宠爱着,自小呀……那眼光都是极高的,咱们打小都知道。”

  长公主含笑将翡翠玉佩放在托盘之中,别的夫人也都跟着添了彩头。

  从兰花阁退出来。

  谢云初立在耀目骄阳之下,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她看着谢云溪谢云霄他们走远的身影,眼眶酸胀的厉害。

  是啊,对安平侯夫人来说,上一世的她,可不就和那玉佩一样,是上不了台面的么。

  被抛弃了那么多次,被嫌弃了一辈子,已经都死了一次,还这么不清醒,还要这么可怜巴巴的,心存妄念吗?

  本就知道的事情,她又有什么计较的。

  她轻轻笑了一声,抬脚朝前厅走去。

  即便安平侯夫人觉得她精心雕刻的玉佩上不得台面,那也是她的东西!

  安平侯夫人不要……

  她要!

  谢云初跨进设了投壶的葳蕤厅时,谢云霄已经推拒了同柳四郎的比试。

  谢云霄心中清楚,长公主刚才让人将象牙折扇取来,分明就是想要借柳四郎之手还给工部尚书夫人,他若是赢了柳四郎,定是要得罪人的!

  可要是故意输给柳四郎,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可就没了,不如借这象牙折扇之说……成人之美。

  谢云初看了眼被安平侯夫人说上不得台面的玉佩,问正同谢云霄说承让的柳四郎:“不知道柳四郎是怎么个比法?”

  旁人听谢云霄说这象牙折扇是柳四郎母亲的爱物,原本这局都已不打算与柳四郎较量,没想到谢云初却出声了。

  柳四郎一向自视甚高,上下打量了一眼衣着不凡的谢云初,眼睛一亮:“我见过你!你是……钟灵巷谢家的六郎!”

  那晚,他见谢六郎带着高举火把的护卫家丁,从钟灵巷浩浩荡荡走出来,他还跟着去看热闹了。

  谢云敬笑着颔首:“正是,这是我家六郎。”

  谢云初同柳四郎行礼,道:“先给柳四郎赔个不是,长公主心善替谢家寻齐了我长姐陪嫁的十二颗红宝石石榴,长公主原想……六郎幼有善做诗词之名,便言六郎若能在今日任意一项比试中夺得魁首,便允将红宝石石榴带回,可四年前一场大病,六郎已失了作诗之能,也只有投壶尚能拿得出手。”

  说着,谢云初又是一礼:“今日柳四郎是为了替母赢回象牙折扇,六郎……是为外祖母传下来的传家宝,都是为了自家长辈,六郎无颜请柳四郎相让,只能斗胆请柳四郎一战,还请柳四郎包涵。”

  谢云初这番话也算是情真意切,都是为了拿回自家长辈之物。

  “好说!好说!”柳四郎语声爽朗,抽出一根羽箭,“六郎小小年纪傲骨嶙嶙,我愿与六郎一战,但小六郎……你可别说我欺负你,旁的不敢说,投壶……除了没有同你庶兄谢云霄比试过之外,还从未遇见过敌手!就连晏小侯爷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谢云初再次行礼:“还请柳四郎全力一战!”

  谢云溪颇有些担心,谢云初自打四年前中毒醒来后,就越发的不爱与人来往,他从未见谢云初投过壶,他身子那么弱……能成吗?

  要是输了,丢的可就是谢家的脸面了!

  “唉唉唉唉!我说这么着比没有什么趣味,咱们不如来下注吧!看是长胜不败的柳四郎能赢,还是咱们不知道实力如何的谢六郎能赢!”户部侍郎家三郎合了手中摇晃的折扇,在掌心里敲了一下,从椅子上起身站在柳四郎身旁,高声喊道,“我做庄,你们来下注……来来来来!”

  隔着十八幅楠木精雕的嵌珊瑚的屏风,正陪二皇子说话的晏知见转头看正在隔壁闹腾的小郎君们。

  “小六郎,可是你让我全力一战的!我可就不让着你了!”柳四郎抽出一根羽箭,走至正对投壶正**的位置,略作瞄准,便将手中羽箭投了岀去。

  羽箭冲出,直中贯耳。

  “有初贯耳,二十筹!”

  小郎君们这边儿顿时沸腾了起来。

  原本坐在椅子上看的小郎君都站起身来,只觉这柳四郎的第一投便已经定了江山,这谢六郎定然是追不上了。

  就连正在喝茶闲谈的长辈们都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朝着隔壁喧闹的小郎君们看去。

  坐在主位上,戴着半幅银色面具的二皇子,端起茶杯,徐徐往茶杯中吹着气……

  隔着氤氲而起的浅薄热气,二皇子余光瞧见屏风另一边,一位身着白衣的小郎君走至箭筒旁半晌未动。

  他漫不经心转头朝着那小郎君看去,只能看到那小郎君白净如瓷的侧脸轮廓,和那小郎君交襟长袍中露出的洁白的领缘。

  二皇子曾经在北魏的时候,识得一人……投壶投的极好,很少能遇见对手。

  只是,她已离世有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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