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微风起露沾衣钟鼓漏响，披灿星戴斜月巡查宫墙。”
咿咿呀呀的京剧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子里唱的悠长，墨陌就端着一盏白玉茶盏，坐在摇椅上舒服的晒太阳。
“哟，小陌，今儿你也开门啊。”
“是啊，钱爷爷，只不过今儿不迎客，我也就是来打扫打扫。”
“我知道我知道，十五不待客，这是你们茶馆的规矩，我改天再来。”
说完，那个提着鸟笼的老头就摆摆手离开。
墨陌笑了笑，没再接话，她身边的广播里原本播放的京剧《淮河营》也停了下来。
“现在报时，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整。”
熟悉的播音女声传出，墨陌起身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着钱老头已经远去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
“迎客了。”
刚入四月，帝都的风总是一阵阵的吹着，从不停歇，然而在墨陌话音落后，茶馆外的世界却一霎那安静下来，连同那只在茶馆里玩着绣球的猫，都没了动静。
就在此时，文苑巷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
她的步子很急，就像是赶路一般，连带着肩上的背包都一颠一颠的。
现在天气已经转暖，这个时候又是日头高照，可那个妇人好像感觉不到热似的，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旧式的黑色棉袄，看样子不像是现代物什，倒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东西。
而且若是有人凑近瞧瞧，就能发现，她如此快的步速，竟然脸上一滴汗也没出。
只不过这条巷子上是不会有人的。
起码现在，除了站在「默茶」茶馆门口的墨陌以外，这条巷子上再也没有他人了。
墨陌就这样站着，边拂着她手腕上的镯子，边等着那妇人走到了茶馆的门口。
“好久不见，常姨。”
“好久不见，小墨老板，我趁着今天，来讨口茶喝。”
“是最后的时日了么？”
“对，明天学校里最后一个女娃娃就要被送去城里念高中了，她中考成绩很好，现在也有了政府的资助，相信她未来的路会越来越好的。”
妇人顿了顿，然后接着道：
“等她走了，华悦中学也要关门了。我的使命也要结束了。”
墨陌没有漏掉妇人眼中的不舍，但对此，她也只能表示惋惜。
毕竟是身死之人，能以守护者的姿态多待在人间几十年实属不易，想要再以灵体之姿去改变一个地方的兴衰，更是痴心妄想。
墨陌适时地打断了现下有点悲伤的氛围：
“那常女士，请您上座。”
妇人点头，背着背包踏入了茶馆，也是在那一瞬间，小巷里的风继续吹过，收音机里的《淮河营》又唱了起来。
「默茶」茶馆里的摆设宛如电视剧里清末民初茶楼的样子，十好几个木桌长椅就摆在大厅里，在最北侧还有一个搭起来的戏台子，只不过今天上面没有演出。
茶馆两侧都有通向二三楼的楼梯，楼梯也是木质的，那扶手看上去也是用了很多年的样子，盘的都发光了。
原本墨陌是想带常姨去二楼小包间的，但瞥了一眼走在身后，时不时手扶膝盖的女人，墨陌最后还是将她带到了大厅里侧的雅间中。
“常姨想喝什么茶？”
等到常姨落座，墨陌询问道。
“之前听说，这边的龙井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今日是否有幸尝上一杯。”
“如您所愿。”
墨陌转身出了雅间，没过多久，就端来了整整一套琉璃制的茶具和一个青花瓷小罐。
不知道什么时候，雅间里的小炉火已经被打开，上面煨着一壶热水。
墨陌坐在常姨对面，将茶具一一摆好，然后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平缓地问道：
“常悦，你心愿是否已了。”
“嗯，心愿已了。”
炉火上的水已经开始冒气，墨陌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其拎起。
先温杯，后倒水，水量不过三分之二的杯壁，而后墨陌打开青花瓷罐，取了半匙碧螺春。
在杯壁开始被热气氤氲上白雾的时候，墨陌将茶叶倒了进去，而后盖好杯盖。
“常悦，1942年生人，祖籍山东，生前为华悦中学的校长兼老师，在世期间，曾教授过348名女性学子以人文、数理等学识内容，并助她们走出山区，走向独立。
你于1987年，因送一山区学生回家，返程中途遇大雨，山体滑坡失足而亡，并于同年，与「默茶」立誓，饮下「御灵碧螺春」，放弃轮回，成为华悦中学的守护神，直至心愿完成，再来解约。
至此，已三十五年。”
墨陌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坐在她对面的常悦那浑浊的眼睛，已经噙满了泪水。
墨陌打开茶杯，将里面已经变的透绿的茶水倒出一些，然后再次用热水填满。
慢慢将这杯飘散着蚕豆香的茶推至常悦面前，墨陌继续道：
“如今既已愿满，我以墨家第十八代传人的身份，予以你解除契约之令，现在请饮下这杯茶，享受最后一段在这人间的日子，然后踏上轮回路叭。”
常悦看着眼前那杯热腾腾的茶水，不由的想起了三十五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
那时候的她还沉浸在自己意外死亡的痛苦中。
华悦中学是她还不到三十岁时，就一手办起来的学校。
那个年代，知识改变命运的口号喊得响，但真正接触知识的，从来不是他们这群村里的孩子。
她是家乡唯一一个去到城里读高中的人，即使没有考上大学，邻里们也都羡艳她读过书。
尤其是村子里，那些还没成年就已经成家的女孩子。
创办一个学校，一个专收女子的学校！
那个念头就是在她回到家乡的第二年开始萌生的，并且她毫不犹豫地开始了这项艰巨任务。
虽然创办的这一路，她遇到过家人的反对，村民的嘲笑，以及政府部门所办手续的繁杂，但她都没有退缩，直到华悦中学正式成立，并将第一批，她求爷爷告奶奶招来的女学生，都成功送入了大学的校门。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未将华悦做到最好，还没有让更多的没学上的少女有书可念，自己就死在了那深山沟壑里。
在变为灵体后，她不是没想过回到自己的学校去再看一眼。
只是她没有办法走到华悦，即使通向那里的路在她心里已经记得烂熟，但她的灵体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引，一直走在一条她觉得陌生的路上。
她有过挣扎，但每次想要偏离方向时，她的整个灵魂都好像被锯子拉扯，生前从未感觉到的痛从心脏正中蔓延到头发梢，一直等到她收回脚步，才能停止。
在那一刻她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真的死了，也成为了唯物主义教科书中，根本不存在的“鬼”。
她不甘心，可无能为力。
就这样昏天黑地地前行，她穿过无数的街巷，无数活人的胸膛，就在她以为要走到终点时，却被路过的一家茶馆所吸引。
茶馆的老板和旁人不一样，他能看到她。
也许是被她眼睛里的执着所影响，老板叫住了她，问她愿不愿意走另外一条路。
放弃轮回，成为华悦的守护神。
“不过成为守护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会耗费自己的灵气，自己的心头血，虽然在你成为守护神的日子没有太多影响，但若是等到投胎时，你的三魂七魄会格外脆弱，所要经历的痛苦是常人的千百倍。
那种痛，比你来时的路上想要回头的痛，还要强几分。”
“那我就一直做它的守护神，我不去转世了。”
她记得她当时是如此回答的。
只不过那位已经中年的老板笑了笑，然后道：
“万物有其兴衰，遵其使命，它并不是你想要长远，便可以长远的。总有一天，它会不需要它的守护神的，即使那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那时候的她回答地斩钉截铁，能回去就好，能再看一看自己曾经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人和物，就已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了。
而她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这个小小的茶馆会有让人拒绝轮回的能力。
就这样，常悦饮下了老板砌的一壶茶，然后在一阵迷离后，她回到了华悦，成为了她的学校门前，校训碑里的守护神。
在成为守护神的这些年，她用尽自己的灵气去滋养学校的这片土地，保它风调雨顺，保它人事平安，保它的学子步步高升，保它的老师育才有方。
直到慢慢的，国家大力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农村城镇化进程加快，她所创办的学校，也因为区划调整，而要被合并了。
就这样，她在三十五年后重新回到了这个神奇的茶馆，见到了那位老板的后人，眼前这个姿色天然的女孩。
常悦看得出，眼前的小老板，也就刚成年的样子。
她心底不由得感叹，这世道真好，娇娇的小姑娘，也终于不用被圈在自家的田地里，而是可以出来独当一面了。
茶水的热气以散，琉璃的杯盏映着青绿的茶水，格外诱人。
常悦举杯，一口一口地将其品尽。
“小墨老板，多谢你们。”
墨陌看着那杯被饮完的茶，轻笑地摇了摇头：
“不必谢，墨家也只是想请有缘人，尝盏茶。”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关紧的门却被一阵强风猛然吹开，常悦的脸色一瞬间由欣慰变为惊恐。
大厅里的猫发出一声警示的尖叫，墨陌立即抄起立于雅座一旁的一根竹竿走了出去。
大厅里，一位穿着白色衬衫，黑色棉麻长裤的短发男子，正叉着手静静地站立。
来者不善。
这是墨陌的第一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