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一章 前程往事
林知意已经很久未踏足慈安宫了。这儿的布置和以往相差无几，却少了很多生气。
殿内外的宫女比平时少了很多，一律低着头各司其职。但她们心里清楚得很，太后的日子，要到头了。
太后萧贞出自名门，在先帝壮年时期嫁入皇家成为继后，膝下无子却稳坐中宫。
如今的萧氏已经被幽禁了三月有余，但林知意看她未曾透露出一丝软弱涣散之气。
屏退左右后，萧氏受了林知意的大礼。
“儿臣奉旨前来探望母后，不知母后近日可好？”
太后原名萧桢。
桢字，意为坚硬的木头。但她及笄时家里却觉得这个字太过男儿气，于是给她改名为贞。
林知意看着萧太后端坐圈椅之上，身着深青色翟鸟样袆衣，朱色边饰上的金龙纹端庄华美，栩栩如生。
袆衣属于后妃礼服中规格最高的一种，只有在受册，朝会等重要场合才会用到。
看来萧太后已然明白林知意此行的目的了。
只见萧太后周身气度华贵，神情又坦然自若，林知意心下不由地叹服，暗想倒是桢字更配得上她。
太后确实像一棵挺拔的树，虽只比今上大了十岁，但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然，也不可能联合宦官田良引一手设计扶持皇六子闵祁登上皇位。
五年傀儡，不说闵祁了，林知意身为他的皇后也是恨极了萧太后。
萧太后一言不发， 良久却是笑出了声。她端起桌上那杯鸩酒，毫无犹豫，一饮而下，随后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哪怕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她也是端庄优雅的萧氏女。
“平身吧。”萧氏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林知意一般，仔细打量了这个名义上的儿媳，“是个齐整的模样。”
“母后谬赞，儿臣不敢当。”
“连鸩酒都送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知意未接话。
“皇后啊，你可知道，他们闵家王朝绵延了一百多年，还从未出过情种？”萧氏轻轻地笑起来，“你不会以为你有这个殊荣吧？”
“儿臣不懂母后所言。”
萧氏的笑未停，嘴角却溢出了暗色的血，她颤抖地拿起帕子去擦拭，“不急……不……急……”
太后萧氏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让林知意皱紧了眉头。
她和今上是结发夫妻，从五年前他继位开始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她不信皇帝会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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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屋外又是一道响雷，夏季总是这样，响雷过后就是瓢泼大雨。
林知意从梦中醒来，她刚才梦到了两年前送走太后的日子。
殿内没有烛火，也没有点油灯，黑漆漆的。外面的闪电却短暂地照亮了她的视线。
窗外怎么人影憧憧的？似乎还有呼喊声夹杂在雷雨声中。
大病了一场，她此刻正是浑身无力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宫女随侍，因为她被禁足清宁殿已有两月。她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坐起来。
如萧太后所言，她林知意果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也是她傻，竟连卸磨杀驴都不懂。她送太后上路，又何曾想过自己头顶也悬着一把致命的刀呢？
他们林家自百年前从龙有功开始，一直得到皇帝重用。高祖父林泉更是多次救驾，获封秦阳郡王，加封太师。
到了父亲林峥这一代虽没落了些，但也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胜仗打得多了，就有人眼红，有人忌惮。
不知从何时起，民间盛传的童谣进了皇帝的耳朵。“延林四木鸢，乘风飞上天。”
林知意的祖籍是俞阳，而童谣里提到的延林正是俞阳的古称。前朝时延林属于重镇，还曾经作为陪都，后来本朝高祖将其改名为俞阳。
她的父亲姓林名峥字乘风，在家行四。这句童谣字字指向林峥，背后的含义让人心惊。
不用林知意说，林峥就懂得收敛锋芒。在军中他治军严明，不谋私利。在家中他生活节俭，约束家人。朝堂上更是不敢结党营私。饶是如此，也躲不过皇帝的猜忌。
永嘉六年立春刚过，南沧军队就频频入侵两国交界的重镇。林知意的父兄林峥、林牧余受命迎敌。这仗一打就是大半年。
她从未想过会收到父兄战死的消息。而且据传兄长贪功冒进，父亲决策失误，导致大宇十万大军不敌南沧，连连败退，死伤者十之七八。
紧接着，皇帝闵祁派人接了表妹秦钰入宫。不久，秦钰获封贵妃，继而怀有龙种，升为皇后。
而她林知意，早早地被褫夺皇后封号，寝宫也变成了冷宫。
突然，殿门被撞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浑身湿透，是素心。
“姑娘……”在林府时，素心就是林知意的贴身侍女，跟着她一道入宫。后来林知意失势，素心就被新后安排到浣衣局干活了，此刻想必是趁乱跑了出来。
“不好了，叛军攻进来了，这儿都过轩德殿了。”
轩德殿是皇帝上朝的地方，离后宫不远也不近。没想到素心竟有心赶来救她。
只是，叛军？何来的叛军呢？
林知意被幽禁了这么些日子，对外面的形势已然毫无了解。
然而，林知意患病许久未得医治，有心无力，如今连撑起自己的身体好好坐着都难以做到。
林知意当了皇后，素心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最得脸的大宫女，她一直都感念主子的恩德。现下看主子体弱至此，她掉下了一连串的泪珠。
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主子，成了如今这个油尽灯枯的模样。满打满算姑娘今年才二十二岁啊！
十六岁之前，姑娘被家人捧在手心爱宠，容貌气韵不说冠绝京华，那也是令人称艳的。如今，在宫里蹉跎了六年，在这富贵堆里，竟如此……
素心抹了抹眼泪，“姑娘，我扶您。我们还得快些。这儿看守的侍卫都去轩德门了，我一定要救您出去！”
林知意勉强笑了笑，握住了素心的手，“我是不成了，你……自己走吧。”她咳嗽了几声，连着心肺都在疼痛，“素心，”她的话都说不连贯，只是在用全身的力量推着素心，“走，快走。”
素心明显感觉到林知意手心发烫，甚至是全身都在发热。
她着急地站起身，既然姑娘走不了，至少也得看看这儿有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清宁殿幽静，还未点灯。想必叛军一时间顾及不到此地。
主仆二人慌乱之际，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还有行进间的甲胄之声，伴着雷声雨声，敲打着她们的心房。
林知意吃力地抬头看去，却渐渐失去了意识，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冲她走来，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沉香味。
